電影一開場,芬恩收拾著僅有的家當,將對自己人生中充滿意義的物品整齊的收在後車廂裡,餘下的芬恩沒有留戀,至此,芬恩踏上了獨自的旅程。許多失之交臂的朋友,先後出現在芬恩的生命中,可惜,大家都有各自該去的方向,即使如戴夫要求芬恩留下來居住在安穩的大房子裡; 但是,『家』對芬恩來說,該是『心有依托之物』。丈夫的逝世、沒有了穩定的工作收入,芬恩依賴打著零工過生活,她不是不想要長久的工作,但是在金融崩盤後,工作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上帝 (如果有上帝的話) 至少祂對芬恩已經算是仁慈的,即使沒有固定的工作,至少芬恩的兼差是連續性的,而這正如她離開熟悉的帝國鎮時口中哼唱著的旋律What Child Is This? 般,該是主中之主普世救人。這首歌在《游牧人生》中出現過兩次,一次是芬恩離家時、另一次則是芬恩懷抱著戴夫的孫子,小嬰孩將自己的小手放在芬恩戴著婚戒的左手手掌心,芬恩輕輕地擁抱著他,然後輕聲地哼唱起這首曲子。
《游牧人生》像是紀錄片又像是公路劇情電影,途中出現了多少旅人或是有誰願意為芬恩佇足停留都不是重點,片長一小時又四十七分鐘的時間,芬恩是在和自己內心已經逝去的人事物進行告別。她曾說:「父親告訴我只要有人惦念著,就依然存在; 我想 我可能花了太多自己的時間,只為了惦念他 (波,芬恩的丈夫)。」,似乎與此同時,芬恩才真正的將心情完全地坦露在觀眾眼前,而我們也終於明白芬恩為了什麼選擇遊走在一處又一處陌生且孤單的地方。
01:19:17是《游牧人生》的高潮,原本只想獨自沉浸在悲傷中的芬恩,在重逢德瑞克後,聽見德瑞克總是寫信將發生的事情傳遞給在另一州的女友時,芬恩忍不住向他建議何不試試一首詩呢?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18首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中譯 : 我是否該將你比喻為夏日),當芬恩自顧自地吟誦起這首自己當初與波的結婚誓詞時,鏡頭特寫了芬恩的手部,拿起一台老舊的幻燈片播放機器,一張張幻燈片以芬恩的POV視角從芬恩還是小嬰兒起、父親牽著小女孩芬恩、小女孩芬恩在生日時手捧著蛋糕與母親的合照、最後停止在感恩節大餐的照片中。而幻燈片的感恩節大餐,同時又呼應著芬恩在戴夫家一同慶祝感恩節節日的聚會。《游牧人生》將芬恩一年已至後又重新來過一次的生活與過往的畫面相互映襯,呈現在觀眾眼前,成為對比。
芬恩很喜歡詩,在00:09:34時,以過肩二人景帶出芬恩與小女孩之間的關係 (曾為師生) : 明天、明天、又是一個明天,我們的昨天不過是替傻子們照亮了黃泉之路,熄滅吧、熄滅吧,瞬間的火光[1] ; 馬克白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最陰暗也最富有震撼力的作品,以戲劇的方式、透過心理作用、政治鬥爭的方式觀察了追逐權勢而背信棄義的邪惡。則恰恰又似乎隱喻著芬恩因為美國金融崩盤、政府與中上階級產業間的利益掛勾,而被迫流離失所的『邪惡』有關。
所以當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第18首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出現時,才算《游牧人生》中芬恩心境的轉折; 我是否該將你比喻為夏日? 比起夏日,你更溫柔動人。狂風搖落五月珍愛的花蕊,夏日只是個稍縱即逝的季節 時而穹蒼之眼炙熱難當,時常穹蒼容顏金光褪藏,美景時時衰微,融入下一個美景,或順應機緣、或循自然荒野的行徑。然而,那屬於你的永恆夏日從不老去,你所擁有的夏日之美也不曾淡去,死亡無法誇言,你曾漫遊於他的陰影,因為你已誕生於時間永恆的詩句。只要有人呼吸、有眼凝視著,這首詩將長存,並賜予你永生[2]。段落將至,電影首次以森林做為轉場,鏡頭從芬恩的POV視角看著樹根由下推上至樹梢,宛如樹木直聳到天際之間; 音樂開始轉為輕快,而音樂隨著芬恩將車門關上嘎然停止,這時候的鏡頭只能略略看見芬恩左手的婚戒了,不再似電影中段時,頻繁的特寫出現在畫面中。
我最喜歡的是00:37:32開始芬恩與史旺奇之間特寫鏡頭的切換,當史旺奇終於以芬恩的POV視角出現時,史旺奇存在的意義已經與其他的不相同,因為在此之前,當是兩人對白時,鏡頭都僅僅是以二人景後以左右移拍的方式帶出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很淺薄的。或許是史旺奇的病情令芬恩回憶起丈夫當時生病的樣子,而史旺奇對生命及人生的熱情不減,她仍有必須前往的地方,像是倦鳥歸巢一般 :「我在一處懸崖下發現了上百個燕子窩,燕子飛來飛去的倒影在水中,看起來就像我在和燕子一起飛翔,牠們在我的下面、上面、在我的四周。燕子寶寶正在孵化,蛋殼從巢裡掉了出來,落在水中、浮在水面,那些小小的白色蛋殼,看起來特別漂亮。我感覺我做的夠多了、我的人生完整了,如果我死在那一刻,那將十分完美。」這一段也與後半段01:07:38時候相呼應,芬恩收到史旺奇傳來的影片,正是她口中描述著她即將且必須前往的地方; 此時的音樂高低起伏有致,彷彿也衝擊著芬恩的內心。
再來,我們可以發現到在《游牧人生》中對於『手』部的特寫非常的多; 真正讓芬恩有連結的另一雙手是史旺奇,一位會在露營車外掛上黑底骷髏頭符號旗幟的年長婦人。這也是芬恩最長時間相處且觸動自己內心最豐富情感的『朋友』。音樂從00:39:26開始加入,低沉、緩慢的節奏不特別張揚,卻也足夠表達出悠長的人生光景。史旺奇已經75歲了,且因罹患癌症,醫生宣佈至多七或八個月的生命,而史旺奇選擇抵達一個可以令自己無罣礙的地方,盡情地享受餘下的歲月,那個她口中最美好的時光。鏡頭特寫在芬恩與史旺奇道別的前一日夕陽下,這是芬恩首次與另一個陌生人的手連結著,其中牽引著兩人靠近的是一塊小石頭,似乎象徵著殞落的美國石膏公司。
其次《游牧人生》對於芬恩的過往直至00:55:27才開始特寫在左手的婚戒上,這也是在芬恩與史旺奇道別前一晚曾坦露對於死去的丈夫波的緬懷與不捨,在芬恩駕駛著露營車穿越過雍擠的山洞時,眼前突然是整片一望無際的山野,芬恩繼續行駛在荒蕪的公路上,傍晚時就拿著露營燈漫步在夕陽下。芬恩對過往自己告別的方式,宛如2015年的華語電影《百日告別》,我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惦念著一個深愛過的人,甚至是深愛著的,如同婚戒一樣,象徵的是永遠不會結束,意味著對所愛的人的愛不會結束。即使芬恩真的可以拿下婚戒,那也只是軀體上的,並不是內心放得下。
最後,像是宣誓一般,『那些無法停下腳步的人,我們路上見』。
[1] William Shakespeare(1623) 馬克白 ; 此為馬克白在得知妻子的死訊時所自語的台詞
[2] William Shakespeare(1609)十四行詩第18首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