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最初的地方,那個我第一次遇見妳,妳還害羞著面靦腆的笑著的地方…那天,妳微低著頭用手指勾勾頭髮、輕輕撫了撫平整的初擺,試著對我流露出親切的一面。可能是我的嚴肅的表情,讓妳感到手足無措,所以妳翻了翻包包裡掏出一顆包裝好的薄菏糖輕聲的對我說:「我正學習著喜歡上它。」。在那時那刻、在我以為已經遺忘的回憶的角落裡,其實我只是想對妳展現出可靠的男子氣慨,即使我後來發現我根本沒有…《薄菏糖》以倒敘的手法用一名中年男子永浩的人生反推著歷史; 永浩失魂落魄的來到郊遊會卻像是另一個人一般自顧自的唱著旁人不能理解的歌、漫無目的的行走在河邊,偶爾仰天長笑、偶爾垂頭喪氣、或又是低沉的悲鳴,昔日朋友驚慌失措又故做鎮定的想假裝沒有目睹這一切,直到永浩逐漸走向火車鐵軌,像是被召喚般又好像是被指引般下定決心的前進在目的地名為末路的路途上。
1999郊遊會。《薄菏糖》的故事從這裡展開。男主角永浩來到鐵軌下的河邊參加同學舉辦的郊遊會,但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的愉悅的情緒。當同學們開心的唱歌跳舞時,永浩只是瘋狂的亂吼亂叫,尤其當奮力地爬上鐵軌,面對著迎面而來的火車時,永浩沒有絲毫猶豫的張開雙臂,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我要回去。」。在這個時候,觀眾都還不能明白銀幕裡這名像是喪心病狂的中年男人到底是為了什麼? 要這樣把命都霍出去; 也無法想像現實生活中必須要接受到何種程度的打擊才足以將一個人的意志力打碎和潰堤。但是當我們跟隨著李滄東導演的步伐,以第三人的角度陪著永浩走過這一生之後,我們恍然大悟。眼前這看似如你我的男人的背後痛失過愛人、掌握過陌生人的生殺大權、經歷過事業的最顛峰,然後面臨破產、婚姻失敗、一無所有…他曾輝煌的一生、最令旁人稱羨不已的一生在轉眼瞬間分崩離析。而當他傾盡所有買了把手槍準備自殺的同時,臨死前的告白可謂其言也善,娓娓訴說著的過往如同跑馬燈快速地引導著觀眾進入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章回,偏偏每一幕都是讓人扼腕的轉捩點。
時序漸進到同年份的另一個轉折。永浩已經被現實折騰的不成人形的同時,一位陌生男子的拜訪,又硬生生的將永浩拉回到最青澀的年代1979; 那一年在河畔邊的郊遊會上永浩結識了初戀情人順任,永浩試圖微笑著說自己喜歡攝影,並且用食指和大拇指拉出宛如相機鏡頭的樣子對準著在溪邊岩石中夾縫長出的小花朵和順任。當陽光灑滿在永浩和順任的側臉龐時,我們看見了『無悔』這個名詞。二十年後的今天,永浩卻看見順任已經被病魔在肉體上被襲擊的不成人形,對照永浩的內心,順任呈現的是外表; 永浩幽幽地從口袋掏出一罐薄菏糖,他怎麼會忘記! 這個曾在自己最孤獨的時刻,千里迢迢來探望自己的女孩?! 曾經穿著合身的洋裝踩著低跟鞋走在巔波的石子路上的女孩,每一封洋洋灑灑的信件都夾帶著一顆薄菏糖,像是無時無刻的提醒著自己『我在等你』。可是現在窮困潦倒的自己,又該拿什麼顏面探望? 順任動也不動的身軀、秀氣的面孔已經被大大的氧氣罩遮蓋起來,只是在聽見永浩的聲音時,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是嘆氣著說:「別再擔心流逝的過往,曾經有我在的地方,希望你一切安好。」。永浩當然沒有心思去發現那一顆包含著愛和不捨以及遺撼的珍珠,他只是匆匆的轉身,羞愧的連初戀情人的丈夫都沒有勇氣去面對的懦弱。
《薄菏糖》是餐廳在結帳櫃台時必備的簡易甜品,它略帶著甜味卻又清涼的爽勁,很少人特意買下一大包來吃,卻總忍不住在臨走前伸手抓取一顆。永浩的一生正如同《薄菏糖》一般,也如同你和我平凡的一般,愛情、親情、友情、事業、家庭都讓人只是隨波遂流,沒有誰會刻意地停泊,真正佇足下腳步回頭多看了你一眼的人,錯誤認為是永遠,實際上只是匆匆一瞥…美好、殘忍並列。
二十年的時間一點一滴的回溯,看著一個青澀的男孩從意氣風發轉變為落魄的中年男人。永浩生命中的層層剝離是韓國二十年的歷史變遷,他漂流在被命名為時間的河流中,被衝擊著跌入漩渦,無法自主。『初生』和『結束』都在同一條鐵軌,通往的是一條未知道路; 鐵軌是蜿蜒的,快速流動的窗外景色是表象的,而再被隱喻的是時間。但是時間如同火車鐵軌只能前進,你不會看見倒退開的火車,因為那是目的地的移轉,所以再『前進』地朝著下一個方向前行。你也頂多知道蜂鳥可以停留在空中原地拍打著翅膀和側退飛的鳥類,可是在快速拍打翅膀後的代價是壽命僅有三到四年。永浩最令人不捨的是走過了光州事件 ( 延伸閱讀 :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 ) 他收藏起每一顆初戀情人寄來的薄菏糖,卻被無情的軍靴踩碎; 他坐在搖搖晃晃的卡車裡,看見車廂外是牽掛著的情人卻不能說上半句話; 他的腳已經浸在滿是鮮血的軍靴裡,卻只知道哭著喊疼; 他憐憫的同情心卻讓他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 他不愛卻組成的家庭,妻子卻外遇愛上駕訓班教練; 他無意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卻事業有成; 他的種種一切,都是將他推向站在鐵軌的決心的那個中年男人。時間是一條不會逆流的河,唯一可以回去的方式只有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