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的城市魔法地理學
魔法倫敦
Magical London
51° 30’ 26” N 0° 07’ 40” W
Illustrations © Rachel Holland/圖2.6 Gobbler, WIKIMEDIA COMMONS
魔法地理是人類心中最古老、最富有變化彈性的精神特質。萬年來,人類觀察周遭的山河林木時,並不認為那是呆滯無生氣的東西,而是充滿躁動的靈體及難以解釋的力量。人類深信,我們居住的地景是活生生且蘊藏祕密的。這是我們和大地富有當地色彩的親密連結,但隨著我們所熟悉的宗教發展,這條連結被切斷了。主流宗教要求我們把眼光從大地上抬起,望向另一個領域的普世真理與救贖。魔法地理從不那麼在乎救贖,或天堂與地獄等替代國度。這是個與地方相繫、熱愛地方的精神特質,數千年來滿足人類與地方相繫、並熱愛地方的需求。
在這個耐人尋味的新世紀, 出現了新一代的堪輿師(geomancer)、心理地理學家(psychogeographer)與地景神祕主義者(landscape mystics)。他們不再甘於受限在殘餘的遺跡,例如在霧茫茫平原上的石頭圈中,反而一心一意想在建築環境或被建築蓋過的環境中尋找魔法。我得承認,我對他們有好感,覺得都會能量線搜尋者、路邊巫師、算命師與念咒者這個奇特的族群,有如春回大地。我並非對他們的神祕主張信以為真,但他們無拘無束的想像是那麼地不教條化、那麼地渾然天成,實在令我無法抗拒。
倫敦在新的都會魔法中,就和肚臍一樣—新神祕者主義喜歡稱肚臍為「翁法洛斯」(omphalos,註:希臘語,意指大地的中心)—占有中心地位。最知名的魔法就是神聖的能量線(ley line),人們已經繪製出許多穿越首都、通往各方向的能量線位置,從而找出抗衡的地圖繪製學,把具有自然與靈性能量的地點,與現實世界的力量系統連接起來。「另類歷史」研究者弗萊迪.西爾瓦(Freddy Silva)解釋,「大都會充斥大樓與道路,但在其周圍與下方,仍有古老寺廟與聖地存在的證據,這些寺廟與聖地都經過刻意的放置與對齊,善用宇宙法則,操縱幽微能量。」
大衛.弗隆(David Furlong)在一九六八年展開「密教訓練」後,曾繪製過能量線地圖,他也是地球祕密的研究者。在他畫的能量線地圖上,倫敦有「主要」與「次要」三角形。想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先來看看次要三角形。這是個等邊三角形,頂點在「漢普斯特荒野(Hampstead Heath)的布迪卡山(Boudicca’s Mound)」,底邊則「連接倫敦塔、沙瑟克大教堂、西敏宮、西敏寺與西布朗普敦墓園(West Brompton Cemetery)。」弗隆進一步表示,「至少在十八世紀之前,人們都了解與欣賞」這個三角,這「從約翰.納西(John Nash,1752-1835,註:英國建築師,英國攝政時期倫敦的主要規畫者)所規劃攝政公園(Regent Park)大道的位置來看,就很清楚。這條大道精準指向布迪卡山,也將這三角形一分為二。」早期現代建築師與規畫者把魔法融入設計中的想法,也吸引了西爾瓦的注意,他告訴我們,倫敦偉大的十七世紀規畫者與建築師克里斯多佛.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註:1632-1723,曾在倫敦大火後負責重建設計,諸多重要教堂都出於雷恩之手)「重建這座城市時使用的藍圖,即以古老的神聖幾何系統與卡巴拉(Kaballah,註:與猶太哲學觀點有關的思想,用來解釋永恆的造物主與有限的宇宙之間的關係。)為根本。」
當代魔法地理學的儀式與「傳統」,其實不那麼古老。「能量線」的發明人是業餘考古學家阿弗列德.瓦特金斯(Alfred Watkins,1855-1935),他在一九二五年的著作《古老的直線》(The Old Straight Track)中提出這個概念。現代性最有趣的現象之一,是創造出(有人說捏造出)更原始、更真實的過往。但這項洞見並未抹去這些新型態「大地祕密」的重要性或必要性。這些神祕之說,讓我們我們不會只剩下教條,反而能看到許多想法,以富有想像力的方式重新占領平凡的地景,顛覆原有方向,讓它變得更有意思、有更多豐富面向。
過去幾年,我深受神祕地理學吸引,並寫成一篇學術報告。沒想到,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會刊(Transactions of Institute of British Geographers)竟接受我的投稿。學刊的同儕審閱者不認為這主題怪力亂神,反而覺得有點老生常談。一名評閱者在報告中指出:「我和許多人一樣,有點厭倦心理地理學這個詞。」不過他們承認我無意中觸及了重要的現象,畢竟過去十年來,有那麼多書籍、網站與表演,努力讓倫敦再度充滿魔法色彩。這門科學的老前輩是伊恩.辛克萊(Iain Sinclair),他花了數十年的時間,挖掘倫敦街道神祕的冷知識與傳說。江山代有人才出,新一代的倫敦作家讓地理鍊金術發酵。我很喜歡尼克.帕帕迪米崔歐(Nick Papadimitriou)。人稱他為倫敦的「後後現代巫師」,他二〇一二年的著作《懸崖》(Scarp)毫不隱藏預言色彩:
公路,如果有必要的話,滑向我腳踝周圍;把我拖進你的石油未來。你也會經過牛薊草的星星,最後被漢葒魚腥草的葉子糾纏。我看見你的汽車相撞。我看見經濟崩潰。我感覺到家族不能說的祕密。我看見陽光照亮了白色牛欄。我是中心。
對帕帕迪米崔歐而言,魔法時刻是在用想像占有某地景時的必要之舉,而地景看似有些排拒他。「我們在舉步維艱、大地不懷好意的城市中,最後會怎麼樣?」他問,並談到他碰過諸多羞辱中的其中一次。帕帕迪米崔歐遭到逮捕,被趕進警局的拘留室與法院。他和辛克萊成群結隊的冒險不同,似乎缺少朋友。他的行走過程中涉及許多失敗的嘗試、「害怕這荒蕪燧石大地」,以及感到「不知所措」。他是在這種背景下,召喚魔法當成活力泉源,不光是為了他,也為了他所珍視的土地。
在《懸崖》之後,還有其他人為倫敦賦予魔法,例如約翰. 羅傑斯(John Rogers) 的《另一個倫敦》(This Other London)。乍看之下,這本書比帕帕迪米崔歐急切的預言輕鬆了些,不過倫敦新一代的魔法地理學家有個挺可愛的特質—特別喜歡搞笑。羅傑斯在書中談到十條十英里的路線,每一條的目標都是「盡量涵蓋地圖上的未知領域」。他尤其喜歡古代與現代之間的斷裂,魔法與平凡的對比,讓嚴肅的內容忽然急轉直下。「我嘗試接觸森林裡的靈魂,喚醒我的田園感,」他說,「但我發現自己回到A206 公路伍利奇(Woolwich)到埃里思路(Erith Road)的路段。下午時分,這裡車聲擾嚷。」
這裡有個倫敦新神祕主義派的好例子,就是葛里斯.瑞斯(Gareth Rees)的《沼澤:倫敦邊緣的美夢與夢魘》(Marshland:Dreams and Nightmares on the Edge of London)。「倫敦又在做夢了,」瑞斯說。他表示,倫敦的心靈在瓦解,釋放出奇特的力量。瑞斯希望我們知道,倫敦是個「熵」一般混亂無序的城市,「異象」會從正常生活的表面竄出。瑞斯也是個遊走於城市中的作家,他創造出令人腳痠以及催眠人心的儀式,並記錄下來。他與自然生息相通的地點是在倫敦東區,包括利河谷(Lea Valley)沼地及這裡快速消失的工業痕跡。瑞斯的倫敦是個充滿惡鬼的城市,他們會用惡夢來糾纏我們,例如早已死去的難民與工廠工人,從泥巴與淤泥中爬出;殭屍抗議者對抗環境掠奪與仕紳化。瑞斯的「沼地」是個「倫敦的洞⋯⋯ 充滿廢墟、礫石與野花。它會吞沒城市的時間。」
如今已不使用的密德薩斯(Middlesex)濾水床,被畫定為拆除區。這是瑞斯特別值得迷戀的地方。「在大門之內,是分崩離析的石造堡壘所構成的網路,」他寫道,「中間是個巨大的石圈,宛如祭壇。」這種被遺棄的地點會增生心理與實質的殘骸,瑞斯解讀成躁動的能量。這一帶周圍光線昏暗,布滿不清楚的塗鴉—「是警告標誌?神祕象徵?」—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為如實反映這裡的景觀,瑞斯採用有地理儀式感的詩意結構,物體的名稱散落頁面的情況彷彿散落在地上,猶如以粉筆寫下的咒語或魯恩文。他如此記錄「躲在高壓電塔下」的東西:
可樂空瓶 保麗龍盤
塑膠袋
《鏡子》
髒襪子 紙箱碎片
削過的樹枝
我們該如何理解這些讓倫敦充滿魔法的嘗試?或許有人認為,這是世俗城市中混亂無組織的精神衝動;反映出在缺乏「有組織的宗教」時紛雜的信仰三角洲。但這就誤讀了新魔法地理學家的多樣性、堅持不懈的個人特色,以及純粹的怪異行徑。他們一點都不困惑,反而讓我覺得是思慮周密、心胸開放、有趣,對世界充滿好奇。可惜這些特質在「有組織的宗教」上都很缺乏。
想把地景視為活生生的神祕存在,這種渴望就和人類的歷史一樣古老。這在許多文化仍是重要的力量:東亞就有淵遠流長的風水傳統,許多原住民也主張,與大地的連結是他們最珍貴的資產。在西方社會及倫敦,人們設法重新創造這樣的連結,結果不出所料,創造出大雜燴。不過這些漫步者與懷抱好奇心的人,倒是碰觸到某種東西,他們推著一扇已敞開的大門。於是我們會隱約覺得,需要和城市建立更慷慨、更難以言喻、更有魔法的關係。
本文摘自《圖外之地:39個從地圖上逃逸的地理異數,一場新烏托邦的世界探尋》
▎版權熱銷12國《地圖之外》最新續作
又一部值得珍藏的地圖探索之書! ▎
「我們都搭上了疾駛且迷失方向的地理列車,不知道將前往何方,也不能下車。我們能做的,就是睜大眼睛,緊抓不放。」
英國地理學家阿拉史泰爾.邦尼特繼全球暢銷書《地圖之外》後,再次以邦尼特式醒世、詼諧且富有詩意的口吻,帶領讀者深入39個最隱密、叛逆,甚至企圖從地圖上掙脫的地方異數,挑戰我們對全球地理的既有認知!
★ 各地點隨篇附有詳細經緯度座標,可與Google Map搭配閱讀:實際街景、地理現狀及照片,完全滿足探險樂趣。
出版社:臉譜出版
作者:阿拉史泰爾.邦尼特(Alastair Bonne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