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愛」這個字,
真正重要的其實是「永遠」和「意志」。
★文壇大師米蘭.昆德拉最後一部用捷克語寫成的小說!
★奠定昆德拉晚期作品基調最重要的不朽傑作!
★書封採用昆德拉親手繪製的插畫設計,以一支遺落的高跟鞋來表現故事中人對生命意義的追索,以及最終可能的幻滅!
面對不朽,人們的態度並不相同。
我們必須區分兩種不同的不朽:
小小的不朽,是對某人的回憶,留在認識他的那些人的心裡。
還有偉大的不朽,也是對某人的回憶,但是卻留在不認識他的那些人的心裡。
有些職業會把人一下子推上偉大的不朽,
雖說不一定會如此,甚至可以說機會不高,
但這樣的可能性卻又毋庸置疑──那就是藝術家和政治家這兩種職業。
《不朽》從女主角阿涅絲在泳池畔一個不經意的手勢開始,巧妙地串連起七個看似各有主題、卻實則皆以「不朽」為核心的篇章。無論是受到往事糾纏的阿涅絲、邂逅詩人的少女貝婷娜,或是愛上姊夫的蘿拉……
藉由書中不同性格的角色,進一步對生命的意義進行了強烈的質問。昆德拉也以他一貫的幽默與反諷,一針見血地戳破世俗熱切追求「不朽」的假象與迷思,反照出人在社會現實下的孤寂與荒誕的生存處境。昆德拉也以本書奠定了晚期作品的基調,堪稱他定居法國後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
【國外好評】
這本小說激發了昆德拉最精采的想像力……一本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能吸引讀者目光的書!——克里夫蘭誠懇家日報
這本小說讓你變得更聰明,甚至成為更好的愛人,很少有小說能夠做到這一點。——《GQ》雜誌
聰明、機智、挑釁、詼諧,為讀者同時帶來閱讀的樂趣與挑戰。——華盛頓郵報
高明的諷刺……强大而迷人!——紐約時報
文◎本書責編
《不朽》這部作品在昆德拉的創作系譜中占有一席之地,它具有強烈的國際化色彩,較早期的作品少了政治性,加入更多哲學上的思考與辯證。同時,《不朽》也是文壇大師米蘭.昆德拉最後一部用捷克語寫成的小說,也被稱為奠定昆德拉晚期作品基調最重要的不朽傑作!
《不朽》全書以七個篇章──〈臉〉、〈不朽〉、〈鬥爭〉、〈感性人〉、〈偶然〉、〈鐘面〉、〈慶祝〉──巧妙串連故事,透過女主角阿涅絲、丈夫保羅及其妹妹蘿拉等人之生活,以及歌德與貝婷娜之間的故事,將看似不同主題,實則卻皆以對「不朽」概念的無限構想與延伸,進一步對生命的意義進行了強烈質問。昆德拉也以他一貫的幽默與反諷,一針見血地戳破世俗熱切追求「不朽」的假象與迷思,反照出人在社會現實下的孤寂與荒誕的生存處!
這本書的精采之處在於,每一個故事的停頓,都是自我思考的起點,最為有趣的是,所有的提問與質疑都沒有標準的答案,端看讀者是誰、想問什麼問題、如何思考。昆德拉提供我們的是思考的衝擊,而能獲得什麼反饋,則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這是一本小說,但你無法形容劇情,如此震撼的閱讀體驗,你一定要親身試試看。
第一部 臉
那婦人約莫六十歲,或者六十五歲。我在一棟現代建築頂樓的健身俱樂部,躺在一張面向游泳池的躺椅上,看著這婦人。從巨大的玻璃帷幕望出去,巴黎盡收眼底。我在等阿弗納琉斯教授,我們時不時就會約在這裡聊聊天,談些事情。可是阿弗納琉斯教授還沒來,我只好一直看著那婦人了;池裡只有她一個人,水深到她的腰部,她兩眼盯著年輕的教練──他穿著厚運動衫,站在她頭頂上,正在給她上游泳課。婦人聽從教練的指示,靠在游泳池邊深深地吸氣、吐氣。她很認真賣力地做著這件事,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水底有一輛古老的蒸氣火車頭(這田園詩一般的聲音如今已被遺忘,我只能拿老婦人在游泳池畔吸氣吐氣的喘息聲來比擬,才能讓那些沒見過蒸氣火車頭的人有個概念)。我看著她,看得入迷,她那讓人心碎的喜劇性把我迷住了(這喜劇性,游泳教練也發現了,因為他的嘴角似乎一直微微顫動著),不巧這時有人跟我說話,害我分了神。
沒一會兒,當我回頭要再仔細看她的時候,游泳課已經結束了。她穿著泳衣沿著池邊離去,走過教練身邊四、五公尺遠的時候,她轉頭對教練露出微笑,還做了個手勢。我的心揪了一下。這微笑,這手勢,屬於二十歲的女人哪!她的手飛舞著曼妙迷人的輕盈。
那動作像是為了好玩而把一顆五彩的氣球向情人拋去。這微笑和這手勢充滿魅力,可是臉和身體卻已不再迷人。這種魅力,是因為這個手勢淹沒在沒有肉體魅力的氤氳裡。儘管婦人應該知道自己不再美麗,可是在這一刻,她忘了。我們也一樣,我們都有某個部分活在時間之外。或許只在某些特殊時刻,我們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年齡,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處在無年齡的狀態。總之,在她轉身微笑並且向教練做了個手勢的那一刻(教練終於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渾然不知年齡為何物。這個占據了一秒鐘的手勢,為她那無涉於時光的某種魅力的本質掀開了面紗,眩惑了我。我感動莫名。阿涅絲這名字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阿涅絲。我從來沒認識過叫這名字的女人。
我在床上,沉浸在半夢半醒的甜美感覺之中。清晨六點,鬧鐘才輕輕響起,我就把手伸向枕邊的小收音機,往開關摁了下去。我聽到的是晨間新聞,但我幾乎聽不出新聞在說什麼,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於是這些句子都化成了夢。那是最美好的睡眠狀態,是一天當中最甜美的時刻──感謝收音機,讓我可以享受連綿不絕的甦醒和睡去,享受這搖盪在睡和醒之間的美妙平衡,唯有這寤寐之間的晃動可以讓我不再懊惱自己被生在這個世界。我是在作夢?還是真的在歌劇院,面對兩個打扮成騎士卻用歌劇報氣象的演員?他們唱的怎麼不是愛情?後來我才意識到,那是兩個主持人,後來,他們沒再唱了,但是卻不停地插科打諢,互相打斷對方的話。「白天會很熱,酷熱,會有雷雨。」
第一個人先是這麼說,另一個人就嬌聲嬌氣地插了嘴:「怎麼可能呢!」第一個人也用同樣的語調回答說:「當然可能囉,貝爾納。對不起,我們別無選擇。勇敢一點吧!」貝爾納哈哈大笑說:「這就是在懲罰我們的罪。」第一個人又說:「貝爾納,為什麼我要為了你的罪而受罪?」貝爾納笑得越來越起勁,好讓聽眾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罪,而我也很明白他的心理──只有一件事,是我們每個人都深深渴望的,那就是讓全世界都把我們當成大罪人!就是讓我們所做的壞事被比作驟雨、雷雨、暴風雨!
今天,每個法國人在頭上撐開雨傘的時候,都會想到貝爾納曖昧的笑聲並且羨慕他。我轉了一下收音機的旋鈕,想讓一些更出乎意料的意象伴我入睡。隔壁那台是個女人的聲音,播報著白天會很熱,酷熱,會有雷雨。想到法國有這麼多電台,而且所有電台都在同一個時刻說著同樣的事,我就覺得很開心。既一致又自由,這麼幸福的組合,不正是人類最美好的企盼嗎?我於是把收音機轉回貝爾納在炫耀自己的罪的那個電台;可是貝爾納的聲音不見了,聽到的是個男聲在唱聖歌,歌頌著最新款的雷諾汽車。我繼續轉,一組女聲大合唱,頌揚著皮草大減價。我又轉回貝爾納那台,聽完雷諾汽車最後幾小節的聖歌,然後貝爾納又開始說話了。他哼著剛剛才結束的一段旋律,唱歌似地告訴聽眾,有一本海明威的傳記剛剛出版,那是第一百二十七本關於他的傳記,可是這一本真的非常重要,因為它證明了海明威一輩子沒說過半句真話。
他誇大了他在戰爭中負傷的傷口數目,他裝得像個獵豔高手,可是有人證明了,他在一九四四年八月的時候完完全全是性無能,後來在一九五九年七月以後也是一樣。「怎麼可能呢。」另一個正在笑的聲音這麼說,貝爾納嬌聲嬌氣地回答說:「當然可能囉……」於是,我們又出現在歌劇院的舞台上了,連性無能的海明威也和我們在一起,後來,一個非常低沉的聲音談到最近幾星期把全法國搞得沸沸揚揚的一場訴訟,起因是誤用麻醉劑而導致病人死亡的一個小手術。結果,有個保護「消費者」的組織(這組織確實是用「消費者」來稱呼我們)提議以後所有的外科手術都得錄影存檔。根據「保護消費者」的組織的說法,唯有如此,才能保證以適當的方式給那些死於手術刀下的法國人一個公道。後來,我又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八點半了;我想像著阿涅絲。她跟我一樣,也躺在一張大床上。床的右半邊是空的。她的丈夫是誰?顯然,她的丈夫是個星期六一早就得出門的人。這就是為什麼阿涅絲會一個人躺在床上,甜甜地,在甦醒與夢境之間搖盪。
後來她起身了。在她面前,立著一台高腳架的電視機。她把襯衣丟在上頭,襯衣垂覆在螢幕上,成了一片白色的布幔。阿涅絲──我的小說的女主角──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裸身。她站在床邊,是個漂亮的女人,我的眼睛沒辦法從她身上移開。終於,她彷彿察覺了我的目光,走去隔壁房間穿了衣服。
阿涅絲是誰?
一如夏娃出自亞當的一根肋骨,一如維納斯誕生於浪花的泡沫之中,阿涅絲從那六十歲婦人的手勢裡出現了──我在游泳池畔看見她揮手向游泳教練道別,如今,她的容貌在我的記憶中已漸漸模糊。彼時,她的手勢在我心裡喚醒的卻是一股無垠、無名的鄉愁,而這被我喚作阿涅絲的人物就誕生於這股鄉愁之中。
可是,人不是都把自己當作獨一無二、無從模仿的生命嗎?小說人物不更是如此嗎?那麼,在A身上觀察到的手勢──這手勢和這個人形成一個整體,標誌著這個人的特色,創造了這個人的獨特魅力──它怎麼可能同時也是B以及我對B的一切夢想的本質呢?這問題發人深省:
如果我們的星球上曾經存在過將近八百億人,那麼每個人都要有一整套自己的手勢,那是不可能的。在算術上,這也是無法想像的。沒有人會懷疑,這世上存在的手勢遠遠少於世上存在的個人。於是我們會有個令人不快的結論:手勢比個人有個性。用諺語的形式來說,就是:人多手勢少。
我在第一章提到穿泳衣的婦人時曾經說過,「這個占據了一秒鐘的手勢,為她那無涉於時光的某種魅力的本質掀開了面紗,眩惑了我」。是的,當時我是這麼想的,可是我錯了。那手勢並沒有揭示那婦人的任何本質,而是那婦人向我展露了一個手勢的魅力。因為我們不能把手勢當作個人的財產,也不能當作是個人的創造(沒有人能夠創造出特有的、十足原創的、只屬於他自己的一個手勢),甚至也不能當成個人的工具;反之則是真確的:是手勢在利用我們;我們是各種手勢的工具、傀儡、化身。
阿涅絲穿好衣服,正準備出門。她在前廳停下腳步聽了一下。隔壁房間隱隱傳來一個聲音,她知道是女兒剛起床。她加快腳步匆匆出門,彷彿怕碰到她女兒似的。走進電梯,她摁了一樓的按鈕。電梯沒往下走,反而痙攣似地抖來抖去,像個患了舞蹈症的病人。電梯鬧情緒嚇到她,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有時她要下樓,電梯偏偏往上,有時電梯硬是不開門,把她像犯人一樣關了半個小時。電梯彷彿有話要說,彷彿一隻不會說話的動物,要用粗魯的方式告訴她什麼緊急的事。她已經三番兩次向門房大媽抱怨過這個問題;可是門房大媽見那電梯跟其他房客都相安無事,也就把阿涅絲和電梯之間的問題當作單純的私人問題,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阿涅絲只得走出電梯,徒步下樓。她才走出來,電梯也平靜了下來,兀自下樓去了。
星期六是最累人的日子。她的丈夫保羅七點不到就出門,中午會跟一個朋友吃飯,而她就得利用這個空閒的日子去處理一堆比辦公室的工作更讓人痛苦的雜事,像是去郵局,捺著性子排半個小時的隊,到超級市場買東西,跟售貨員吵架,在結帳櫃台前面浪費時間,打電話給水電工人,拜託他下午一點整準時過來,免得她在家裡等一整天。在兩件急事中間,她還要設法抽空去做蒸氣浴(星期一到星期五,她從來就沒有時間去),傍晚的時候,她還得拿起吸塵器和抹布,因為星期五來打掃的清潔婦做事越來越不經心。
不過這個星期六和其他的星期六不一樣,這一天是她父親過世五周年的忌日。她的腦中浮現了這麼一幕,她的父親坐在那裡,低頭看著一堆撕碎的照片,阿涅絲的妹妹大叫:「你為什麼要撕媽媽的照片?」阿涅絲站在父親這邊,於是兩姊妹吵了起來,彼此的恨意猝然升起。
阿涅絲坐進她停在公寓前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