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妳吃得下,我都願意做!

癌末妻子說:「請照顧我到最後!」於是向來遠廚房的丈夫開始學做菜。從只會煮泡麵加年糕的懶惰「慶尚道男人」,變成可以手腳俐落的煮海參湯、黑豬肉麵、海鮮鍋巴湯、桑黃磨菇雜糧飯等料理高手。

  「妻子的訓練非常狠毒,如果我做的不好吃她會生氣。考慮到要有誠意,所以也不能隨便做做就好,我自己一個人在廚房裡不知有多少次欲哭無淚。已經不怎麼能吃的人還故意不吃飯,讓人不知有多著急。但我只能好好的做別無他法,只要她能吃,不管什麼我都想做給她吃。」

  作者在一次受訪中說。

  以料理貫穿全書,一位不諳廚藝的丈夫以日記平實記錄下照護妻子的日常。隨著每道用心的料理過程,讀者看著看著,還是會淡淡、隱隱約約感受到作者沉重的心情,擔心、害怕、難過、傷心,隨著妻子身體狀況的情緒起伏。書中常常強調「簡單」,除了料理其實沒那麼難,重症的妻子能吃就是簡單的幸福了。簡單料理,不僅安慰了妻子,對作者來說,何嘗不也是安慰。

  「這段期間為了照顧我真是辛苦你了,沒想到可以吃你做的飯菜吃這麼久,而且這麼好吃……我想知道等我死後你會怎麼生活,就做你最擅長、能幫助別人的事吧!讓我帶著幸福的想像離去吧!」妻子最後這麼說。

【內容試閱】

無抗生素烤薄切五花肉的神奇效能


手術後才有的想法:該死的CT(電腦斷層掃描)可以箝制一個人。

光看CT片子,可以看到癌細胞已經擴散,醫生說手術也許沒什麼意義;即使動了手術,也得不到有效的結果。換句話說,光由CT顯示,癌細胞已經把四處都堵住了,小腸部分也許得做個造口(為了協助排泄)才行,那樣的話,對消化吸收完全沒有幫助,只是個協助的東西。

醫生在那麼多含糊不清的「也許」背後,隱藏著最壞的狀況(這是對醫生必然有的成見)。依照病患目前狀態來看,也許會承受不了手術。是在開腹的狀態下,耗時八個小時的大手術,妻子已經什麼都吃不了,只靠注射營養劑維生半個多月了。

但,這所有的「也許」和手術,卻是唯一的希望,或者是最後的希望也說不定。妻子說過,希望可以在家裡安詳的度過剩下的日子,清晨感受投進客廳深處的溫暖陽光,呼吸清新的空氣。可以的話,還想吃我做的。。

那就得先把鼻胃管、注射營養劑的針頭拿掉,才可以吃東西,也可以回家。為了緩解時不時就發作的疼痛,可以吃藥。

妻子一聽到醫生提及做腸造口的事,立刻打斷他的話,直說她不願意。由於說得斬釘截鐵,醫生也不再提起,或許也是判斷不管做不做都無助於病情好轉吧!

但我的立場是贊成做,否則什麼都不能吃,就什麼希望都沒有了,跟活死人沒兩樣,失去享受、幸福與快樂,以及一絲絲希望。如果連希望都沒了,生命將毫無意義。

經過一個星期,妻子慢慢改變了心意,我去拜託醫生動手術,醫生雖說不確定動手術的可能性,但答應會詳細討論一下。

妻子常說想去醫院裡的小公園走走,一有時間,就會用輪椅推她過去。從七樓的「公園」俯瞰,可以看到首爾市。也因為可以看到兒子工作的辦公室,所以常常停留在那裡。去公園回來,為了再到病床上,必須又把各式各樣注射針管和抽吸管等連接起來。

應該是住院醫生吧!告知我們決定動手術了,跟來的護理師將相關資料交給我們,其中有一項令人害怕的狀況,就是手術後也許必須住進加護病房,需要我們確認之後並「同意」。我一邊自我安慰,一邊簽下所有文件。

「不會有事的,手術本來就是這樣,必須先考慮到最壞的狀況罷了。」

那天是星期四,手術就定在下個星期。

手術是星期一上午,不過直到下午一點才開始。一起跟到手術室,我、兒子、妻子和小姨子哭得厲害。手術時間快的話三個小時,最慢需八個小時,結束後如果情況不好,有可能會被移送到加護病房。

未曾有過的傷心害怕,不,應該說是從來沒有這麼悲傷地感受到恐懼。

小姨子擦去眼淚先行上班去了。兒子和我決定去吃點東西,手術至少要到下午四點才會有消息吧?我們什麼都沒說地一致走向醫院外。已經厭倦醫院了,也厭倦醫院裡的餐廳。

附近餐廳意外地星期一大都公休,我們隨便找了個地方簡單吃,然後又回到醫院。我躺在妻子原本的病床上想瞇一下,這時消息來了,手術已經結束。看了看時鐘,進開刀房前後還不到一個半小時啊!

這是最糟的狀況,心裡不禁一陣陣刺痛。最大可能性之一是「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只能把腹部重新再縫合回去」。因為癌細胞已經大幅擴散,不管做什麼處置都沒用,只能把打開的肚子縫合。至少要三個小時以上的手術,最後只以一個半小時完成。

由於全身麻醉,手術後必須不斷刺激妻子深呼吸,不讓她再熟睡下去,因此幾個小時之後我們才聽到有關手術的過程,雖然結果早已很明顯了。妻子清醒第一個問道:

「我在手術室裡多久了?」

我一時答不出話來,只能先沉默,隨即又變成長長的沉默。兒子開口了,「兩個小時。」

沒辦法說出一個半小時,雖然兩者並沒有太大差異。

「那不就是把肚子打開又直接縫上了嗎?」

妻子隱藏不住眼裡的失望,彷彿也沒有必要努力深呼吸了。乾脆就這樣結束一切吧!妻子的眼神這麼說。

到了面對醫生的時刻,心裡說不出的恐懼。「在全身麻醉之後,把腹部剖開,卻發現什麼都做不了,只好又把腹部縫合回去」,那一瞬間將會多麼的痛苦。妻子對生命已經喪失任何希望了,還有什麼可以挽回的呢?

不料,醫生卻說出完全不一樣的話,我們聽了都感驚訝。

「我們跳過中間堵塞的部分,把小腸跟大腸連接起來了,跟預期的不同,只進行了簡單的手術,沒有必要做造口,雖然還要再觀察,不過只要排氣了,就可以先試著喝些米湯。」

之前看了CT片子,還不能判定是否可以做腸造口的醫生說:「打開肚子一看,發現被堵塞的地方只有一個。」雖然癌細胞擴散到骨頭和肺部,但CT並未完整清楚的照出腹部的狀況,難免造成誤會和錯覺。

總之,真是太高興了,天啊!這不就是最好的結果嗎?只要順利排氣,就表示上下都「通」了,接著可以先從米湯開始,之後如果照顧得宜,也許「什麼」都可以吃了。連離離落落的糖醋肉也行!簡直讓人開心到快飛起來了!

但幸福感也只維持了一下下,我們立即又再緊張,因為聽說「根據病患的狀況」,有人可能等了十天半個月都沒能排氣,最糟糕的甚至有人從此就永遠無法排氣。目前妻子的狀況幾乎可以說到了極限,很有那樣的可能性,我們除了相信她的復原能力外,再也無計可施。等待排氣吧。

那天我陪著妻子,一直到隔天晚上兒子來換班,仍沒有一點排氣的跡象。心中感到不安(所以我的血壓才會飆那麼高啊!),但仍一直反覆對妻子說,沒有對策的樂觀是多麼大的美德,光是擁有這點對病情就有效果了。

回到家裡,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痠痛,簡直昏了一樣睡得不省人事,大概足足十二個小時才醒,兒子剛好傳了簡訊來。

「媽媽剛剛放屁了,而且很多^___^」

打了電話過去,妻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

「醫院說今天開始會給米湯!」

「真是太好了,今天我有課,下了課會盡快過去。」

「你也累了,今天就別來了,早點回家休息吧!」

「不行,明天也有課就更沒辦法去了,等等我去了再說吧!」

拿掉注射營養劑,喝了一天半的米湯。我也嘗了一下,材料應該是好的,但什麼味道都沒有。之後換成很稀的粥,還加上一點小菜,有肉也有魚,都做得比較軟爛容易入口,有時也會出現完全煮熟的豬肉。

一開始看到肉類,妻子一臉嫌惡。醫院提供的食物沒什麼味道,但都會有一種特別的氣味。仔細想想好像也不全然無味,有時會放生薑,也有放大蒜……應該是那樣吧?或許本來就比較敏感的人才感受得到。

說不定將近半年的「強制疏遠」肉類,才是最大的原因吧!蔬食的過程中,短時間內強迫啓動禁食肉類的開關,這跟產生厭食症的理由很相似。但第二天就說想吃無抗生素烤薄切五花肉。

「好想吃無抗生素烤薄切五花肉,只要幾片就好。」

突然這麼沒頭沒尾的說,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是討厭吃豬肉嗎……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吃啊……還是我記錯了?話說回來,仍然有點擔心。

「不要緊嗎?」

「醫院提供的伙食裡也有腱子肉,所以薄切五花肉應該沒關係吧?而且是無抗生素的豬肉薄片,只要烤熟,什麼調味料都別加就好。」

醫院有交代,如果從院外帶食物給病患,一定要去掉胡椒粉和辛香料,現在還不能吃飯,只能喝粥。醫院的料理似乎總只有最低限度的味道。

住進安寧病房後,我心態上就完全改變了,只要她不痛苦,不,也許不免有點痛苦,但只要還吃得下,「不管想吃什麼」,我都會做給她吃。

為了治療,單從飲食開始就很痛苦,什麼無鹽無糖啊!而且所有動物性加工品都禁止,沒有什麼能吃的、能吃的也沒什麼味道。為了延續生命,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得吃下去,那種痛苦實在無法言喻。

就這麼辦吧!回家途中去了一趟生協超市,買了薄切五花肉,再到農協超市買豬腱子肉。妻子說想吃洗過的泡菜燉豬腱子肉(這道菜日後再說),先來準備薄切五花肉吧!

問了好幾次,妻子都說想吃的是烤得很熟的「純粹的薄切五花肉」,意思是希望能享受香噴噴的味道。準備了五片,不加任何調味料,只要好好烤熟就好,是很簡單的事。

另外準備給兒子吃的,加了一點大蒜和泡菜進去。一樣先烤薄切五花肉,烤熟了會有油脂出來,這時再加入滿滿的蒜泥,切一點泡菜混在一起炒。

蒜泥後來才放的理由,是為了和烤熟不烤焦的五花肉一起拌炒,泡菜的比例要適當,才能在香噴噴的味道中,增添泡菜微酸的香辣。

我想了一下該怎麼做,決定撒一點大蒜鹽在薄切五花肉上,烤個十片。

相隔大概有六個月了吧!一家人又在一起吃烤豬肉。

妻子吃了兩片薄切五花肉,小心翼翼、津津有味地品嘗,我在一旁像看到什麼新奇般凝望著她。很久沒看她這麼享受吃豬肉的樣子了,也不過兩週前,我心裡淨是她可能再也無法吃我為她做的任何料理了,那種絕望感讓我心痛不已。

兒子說,這是他目前為止吃過最好吃的烤肉。原本以為「太多餘」的飯,卻一點也不剩。看著他們兩個人吃,心裡很滿足,自己都忘了吃。

兒子吃得盡興,我搶走他一個;妻子吃得滿足,我也搶走她一個,不,是妻子沒吃剩下的,我全都吃了。

那天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格外耀眼,感覺春意盎然,真是暖和。妻子宛如完全康復了一樣,臉上露出愜意的表情;兒子狼吞虎嚥,說了好幾次「真是太好吃了」。

我們一家人相視而笑,真希望那一刻變成永恆。但無抗生素薄切五花肉的效能很快就消失了,前一日陷入昏迷的恐怖風暴再度狂風般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