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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日報 資深記者 劉邠如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怎麼死？或者應該說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怎麼死？是病死、老死還是因為意外而死？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沒有特別思考過這個問題，在我還沒做為一個醫療人員以前，我也沒有認真思考過。因為在傳統的觀念中，過年不可以講到死這個字、生日的時候也不可以、聊天的時候也不可以，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可以提到。

好像不提，它就不會發生；好像不說，它就永遠不會到來。

可是，死亡這件事其實一直都在發生，它在電視新聞裡、在隔壁鄰居家、甚至在親戚朋友之中都不斷發生，差別只在於，對你來說，它夠不夠深刻。

第一次死亡把印記烙在我心中，不是高中時爺爺因為意外導致的過世，也不是大學時外公因病離開，他們的死亡在我心中都因為抗拒去接受而記憶模糊，我第一次把死亡看得清楚，是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病人。

死亡總是如影隨形

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他，他的長相斯文，細框眼鏡架在他凹陷的臉上，他回答問題的語氣平靜淡漠，光看他的外表並沒有病態的樣子－－如果不看他那沒有一絲毛髮的頭頂。

我帶他走進病房，因為還沒細看他的病歷，我不知道他為何而來，我小心謹慎地問：「請問這次住院是要做什麼呢？」他坐在床沿，伸出手準備讓我量血壓，那動作熟悉地像他做了很多次。

「來打化療。」他平靜地說。

在這個資訊發達的時代，每個人都知道癌症的可怕，其罹患率更是從每五分鐘一人快轉到每三分鐘一人，但每個人都知道癌症可怕，卻也都不覺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人類就是這麼習慣逃避的一種生物，特別是青壯年人，在路邊吞雲吐霧的人之多，多到沒有抽菸習慣的人會感到困擾的程度，如果你隨手抓一個人來問是否會怕得到癌症，他們最常見的答案就是：「不會啦，不會發生這種事啦。」

而他們之所以輕描淡寫，大抵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死亡其實可以如影隨形。

男子沒有抽菸也沒有喝酒，他只是去做了鼻中膈彎曲的手術，然後就被診斷出鼻咽癌。

沒有辦法在一起的男女不是命運弄人，這種生活習慣良好的的年輕人卻得了不治之症才叫做造化弄人。

偏偏癌細胞在年輕人身上總是特別猖狂，男子在和疾病奮鬥了一年之後，終究還是失敗了。我記得在他離開的前一天，他喘著氣對我說：「如果可以再出去走一走，就好了。」癌細胞擴散占據了他的肺，別提下床走路，他連說話都斷斷續續的。

隔天，他走了。在醫生面對他的遺體宣告他的往生時間之後，我們開始擦拭他的遺體，我一邊抬起他稍微冰冷卻還有一點熱度的四肢，一邊說：「幫你擦個身體喔。」我的頭一直都垂得低低的，我不敢抬頭，因為我知道一抬頭，眼淚就會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習俗總說不能在往生的人面前胡思亂想，可是我的思緒卻天馬行空，我想到他說他還沒生病前的工作、想到他說有本想看的書還沒翻成中文、想到他說還沒完成的那些事，想到，我們明明歲數相近，他卻躺在那裡讓我擦拭他不會再溫熱的身體。

別在盡頭留下遺憾

他的同事和朋友圍繞在他床邊，好在，這是我唯一感到慶幸的事，在他離開的前一個禮拜，我告訴他的母親，請聯絡他重要的人來看他。理解自己出不了院的他對我說：「如果就這麼死掉好像有點寂寞。」說完他還輕笑了一下，好像承認自己寂寞是有點丟人的事。我問他還有什麼願望嗎？他說，應該沒有了吧，有些真的沒辦法完成的，例如那些還沒演完的劇，看不到也就真的沒辦法了。他笑得無奈，我聽得很心酸。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今天、明天還是後天？或是根本不會發生這件事？每當提起死亡的事，人們就開始迴避這個話題，那麼願望呢？你有沒有想過有些願望是你在死掉之前想去完成的，但卻因為不斷逃避死亡而延後執行，到最後只能無疾而終。自從當了護理師，看著這麼多人死去，我就越珍惜我的每一天，也常告訴身邊的人，有想做的事就要趕快去做、想對愛的人說什麼話也要記得說，不要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有任何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