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usnews 妞新聞

【導讀】娛樂小說、沉重命題，司法中的正義是否存在？   喬齊安

自一九九五年開始選拔，至今已經出版過六十四本首獎小說的日本推理文壇最高新人榮譽——江戶川亂步獎，培育出無數實力派作家，如東野圭吾。即便這些作品本本精采，二○○一年第四十七屆得獎作《十三階梯》的高水準依舊堪稱鶴立雞群。當年五位重量級評審宮部美幸、逢坂剛、北村薰、北方謙三、赤川次郎以「罕見的」（逢坂如此表示）全員一致認定第一名得獎，並在出版後成為史上銷售量最快突破四十萬本大關的暢銷書，更在該年度週刊文春推理小說的排行榜單中擊敗一眾前輩，強勢登頂亞軍，僅次於宮部美幸的《模倣犯》！也迅速被改編為電影於二○○三年上映，由反町隆史主演。成為一本「叫好又叫座」，口碑市場雙贏的難得傑作。

本作探討死刑、法律這個台灣人並不陌生的議題，但卻成功展現了最為開闊的視野與客觀的角度。並不像島田莊司處理時因支持廢死強調冤罪、東野圭吾為攻擊少年法缺陷而強調罪犯的十惡不赦，是站在既定立場上去寫作。

高野和明在今昔兩起命案中完整描寫了殺人犯、被害者、死刑犯、律師、檢察官、刑務官及各方家屬的心情，從任何可能的觀點來探討司法審判與死刑制度的漏洞，例如「殺死的人愈多，審判就拖得愈長，被告能活得愈久」這樣的嚴重弊病。每一個讀者都能從中獲取共鳴，並更深一層地思考觀點的正確性。而日本與台灣的幾項刑法相似處，如「有悔意可以輕判」這點，作者透過書中樹原亮這個失去記憶、自然沒有悔意而遭判死刑的範例，做出控訴司法盲點的強烈一擊，震撼的人心不僅局限於大和民族，同樣直指我國的未必合理之處。

不少社會派推理的通病是探討問題時，讓小說本身失去娛樂性，甚至讀者感覺「無聊」。高野明白此項先天劣勢，首先以負責執行絞刑「殺人」的刑務官擔任主角帶來新鮮感，更巧妙地設計了完整架構及推理小說的意外性，並以栩栩如生、讀來為之屏息的刑場、監獄氣氛，輔以兩位主角最後驚心動魄的破案過程、灰暗陰鬱的沉重結局，有效地化解原本議題論述中的枯燥嚴肅，甚至做到了相當刺激有趣。高野展現絲毫不像新人，極為高明的寫作能力，「文以載道」且兼具閱讀之樂，正是我最為重視的一種推理小說之典範。也難怪《十三階梯》影響深遠，二○○五年的亂步獎得主藥丸岳便表示該作《天使之刃》的構思就來自於本作的啟發。

高野和明著作不多，但出手必定驚動文壇。在他出道的第十年，以《種族滅絕》席捲各大書市榜單第一名，讓過去還不認識他的讀者見識其「好萊塢等級」實力。如今也在皇冠二○○四年《13級階梯》版本絕版的十年後，台灣推理迷得以從高寶的全新翻譯版本再度見證名家的扎實起點。

由於本版譯自日本文庫版，其實在最後主角告白的關鍵段落經過作者改寫，呈現不小的差異。也推薦手上有舊版本的讀者朋友入手新版本作，相互比較，體會高野想在作品中，對這個矛盾重重的社會所發出的血淚控訴；咀嚼現實環境下，司法正義究竟是否存在、或如何改進的永久命題。

序章

死神在上午九點來臨。

樹原亮只聽過一次死神的腳步聲。

最先傳進耳裡的，是推開鐵門的重低音。當那來自地底般的空氣震動停止後，牢房的氣氛為之一變。通往地獄的門打開了，致使身體不敢稍有動彈的真正恐怖流竄而至

接著，一列縱隊的皮鞋聲，以超乎預期的人數與速度在鴉雀無聲的走廊上挺進。

千萬不要停！他不敢朝門看。

樹原跪坐在單人牢房中央，凝視著在膝上發抖的手指。

求求你們，千萬不要停下來！

在如此祈求期間，強烈的尿意壓迫他的下腹部。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樹原的雙膝開始猛打顫。同時，被濕黏的汗水沾濕的頭部，在與意志力抗衡中，緩緩朝地板下沉。

踩著地磚的皮鞋聲越來越響。終於來到房間前了。這幾秒中，樹原體內的每根血管都擴張，幾乎要破裂的心臟打出來的血液，撼動每一根毛髮，在全身奔流。

然而，腳步聲沒有停。

從房門前經過，再向前走了九步，突然中斷了。

還來不及想自己是否逃過一劫，便聽到觀視窗開關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打開單人牢房的金屬碰撞聲。聽起來像是隔著一間空房，也就是鄰室的鄰室的門。

「一九○號，石田。」一個低沉的聲音點名。

是警衛隊隊長的聲音嗎？

「來接你了。出來。」

「咦？」反問的聲音意外地帶著驚慌。

「我嗎？」

「對。出牢房。」

接下來四周忽然一片寂靜，但沉默並不持久。簡直就像有人轉動了音量旋鈕般，震耳欲聾的聲響突然響徹牢房。

塑膠製的餐具撞牆反彈的聲音，紊亂的腳步聲，以及壓過這些聲響的動物般咆哮──令人難以想像是人聲的慘叫持續了好一陣子。

不久，繼放屁和脫糞的悶響後，傳來啪嚓啪嚓踐踏積水窪那種聽了不舒服的聲響。不知為何，其中還混雜著壞掉的擴音器失控大響般的雜音。

樹原豎起耳朵想聽出那是什麼聲響，發覺那嘎嘎雜音中摻雜著微微的呼吸聲，悚然而驚。那是承受不了死亡恐怖的人將食物、消化液嘔吐出來的聲音。此刻，要被帶出牢房的男子口中一定正猛烈噴發出嘔吐物。

樹原雙手按住嘴巴，拚命忍住吐意。

過了一會兒，雜音變小，只剩下喘氣聲和嗚咽聲。但是，這些也隨著再次行進的皮鞋聲，以及拖行重物的聲響，逐漸遠去。

當寂靜重返牢房時，樹原已經連坐都無法坐好了。要懲罰也無所謂了。他明知違反規定，仍向前撲倒在榻榻米上。

一想起那時的事，至今仍感到不寒而慄。那是樹原被收容於東京看守所中通稱為「零號區」的死刑犯牢房後三年的事。如今又過了將近四年。這段期間，他不知道死刑是否停止執行。雖然沒再聽到那樣的騷動，但偶爾在走廊擦身而過的死刑犯中，有些面孔不見了卻也是事實。

樹原停下手邊貼百貨司袋子的工作，環視牢房。單人牢房的大小不到一坪半。扣掉洗臉槽和馬桶所在的鋪木地板，生活空間只有一坪。在採光差的牢房裡，白天是日光燈，晚上是十瓦特的燈泡，不斷照亮被嚴密監視的死刑犯。他在這個陰鬱的空間裡，在畏懼死亡的恐怖中，生活了七年。

電車經過的微弱聲響讓他抬起頭。他輕輕站起，穿過晾在繩上的衣物，站在窗邊。

即使打開玻璃窗，也看不見被鐵窗和塑膠圍牆擋住的戶外風景。即使如此，還是可以看看從圍牆上方的縫隙露出來的陰天天空，臉頰可以感覺飽含濕氣的風。

下次會是什麼時候？

樹原呼吸著外來的空氣，陷入絕不會習慣的不安中。死神停在他房門前的日子就快到了嗎？

過去三次的再審請求，以及因再審駁回而進行的即時抗告與特別抗告，全都被駁回了。那些手續有如以手指拈起希望的殘滓般毫無把握。因為再審請求到了第四次，無論翻多少次裁判資料，都找不到能讓確定判決產生合理懷疑的證據了。

他會被處死嗎？

為了根本毫無印象的罪。

樹原覺得好像聽到了刑務官的腳步聲，坐回矮桌前。現在是上午十一點。不是來「迎接」的時間。至少，在明天早上之前，這條命應該是安然無虞的。

樹原已再度展開了請願活動。他摺起印有知名百貨公司商標的紙，用漿糊貼好。這份工作時薪三十二圓，換算成月薪是五千圓左右。即使如此，至少還能讓他買些文具、零食、衣物等自費付擔的東西。

樹原切割思考與手上的動作，沉溺於他平常的想像。

使用這些購物袋的會是怎樣的人？

這是個能夠稍微緩和死亡不安的小小心理遊戲。

在百貨公司購物的客人，多半是以主婦為主的女性吧。也許也有男性客人用來裝送給情人的禮物。

想像著提著袋子走在賣場的客人，樹原忽然停手。

腦中浮現了樓梯。雙手提著重物，爬上百貨公司樓梯的客人。不知為何他腦中浮現那個模樣。他皺起眉頭，將影像聚焦。

客人的背。沉重的袋子。一步步往上爬的腳。

不對──樹原抬起頭來。

是樓梯。

一絲模糊的記憶，在腦中復甦了。

對。那時候，他正在爬樓梯。和現在一樣，在死亡的恐懼驅使下，爬著樓梯。

樹原拚命搖頭，想確認朦朧浮現的影像並非想像的產物。沒錯。那時候，他正在爬樓梯。

樹原站起來，放下洗臉台的蓋子。蓋子一放下，便成為書桌。伸手到旁邊的架上，取出原子筆和信紙之後，一屁股坐在代替椅子的馬桶上。

他要寫的是「申請單」。就算是要寫信給律師，也必須先請求許可。

應該能夠得到核准特別發信吧。信裡的內容應該不會被檢閱攔下，能順利送到律師手裡。

搞不好，能得救也說不定。

樹原的心中湧現希望。這是被羈押於死刑犯牢房的七年來，未曾感覺到的強光。

也許他能夠從地獄的入口重回人間。

寫完申請單的樹原，繼續埋頭寫信給律師。

☞更多精彩內容：http://goo.gl/97FsW8
☞精彩介紹：http://data.sitak.com.tw/tn204/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