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龍警察:暗黑市場》
多莫渥吉的駕駛艙如下腹部被剖開大洞般地敞開。
尤里彷彿幼獸般蜷曲在機體的腳邊,巴拉拉耶夫低聲道:「三架機體的駕駛艙裡都裝遙控炸彈,火藥量不多,但爆炸規模夠讓駕駛員當場死亡。」
這是要防止決鬥的機甲兵裝衝入觀眾席或企圖逃亡。駕駛員一有企圖,主辦單位就會按下按鈕。
擂臺另一側的昏暗角落,數名工作人員押上一名年約三十歲的男人。雜亂的鬍碴、油膩的臉孔、布滿血絲的雙眼及骯髒的運動服,在在說明這男人長期受到監禁。他就是第一場的對手。
普拉根舉起麥克風,無情地高聲喊道:
「第一場決鬥,對手是前西大隊隊員雅科夫.斯羅伐特克。在車臣姦淫擄掠的生活讓他食髓知味,退役後依然幹一樣的事。駕駛第一種機甲兵裝多渥弗伊,相信不用我多介紹,這是多莫渥吉的正式後繼機種,如今依然是中央軍管區等各軍事單位的主力之一。」
西大隊是俄軍特種部隊之一。男人輕輕一瞥尤里便跳進多渥弗伊的駕駛艙。那對雙眸中流露出死中求活的人才有的恐懼、怨恚及自暴自棄。他清楚自己與尤里間只有一人可以存活。
「現在請各位下注。美金計價,起跳十萬美金。直到決鬥結束後再進行結算。」
德嘉多率先下注:「多渥弗伊十萬。」
工作人員趕緊記在筆記本。
賽德蘭接著喊道:「多渥弗伊二十萬。」
對賽德蘭心懷敵意的阿沙姆惡狠狠瞪法國人一眼,喊道:「我也下多渥弗伊二十萬。」
克雷安加還在觀望,關劍平與但馬則保持沉默。
雖然同樣是第一種機甲兵裝,但多渥弗伊是多莫渥吉後繼機種,性能當然較為優異。考量到駕駛者,軍人戰鬥技術照理來說也高於刑警。遑論多莫渥吉的駕駛者方才不顧羞恥地哭泣,沒人會傻到押注在他身上。
「有沒有人要押多莫渥吉?要是沒人願意押奧茲諾夫的多莫渥吉,賭盤無法成立。」
下一瞬間,一道聲音穿透而出。
「多莫渥吉五十萬。」
那是索羅托夫的聲線。會場驟然鴉雀無聲。
「押在多渥弗伊的賭金共五十萬,全由我扛下來……怎麼,不能下標的人難道連下注也不行?」
巴拉拉耶夫立刻回答:「提耶尼,當然沒問題。你看來很信任老友的實力。各位若沒有意見,我們現在開始。」
意識朦朧的尤里茫然聽著眾人對話。聲音聽起來模模糊糊,彷彿來自遠方。性命被當成餘興節目,宛如回到從前在莫斯科被玩弄在掌心的時代。從前「最瘦的瘦犬」,如今成了舞臺上的鬥犬。興致高昂地享受投注樂趣的索羅托夫與巴拉拉耶夫,正是當年在莫斯科陷害自己的人。
這難道不是世上最應被唾棄的傲慢行徑?一群商業人士道貌岸然,竟然將人命當成兒戲。如此可恥,為什麼他們絲毫不以為意?
紙鶴的模樣剎那重回心頭。那隻紙鶴身上有著刺青。還有那名靜靜躺在紙勞作中央的少年。明明看過照片數次,但尤里並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絕不夾著尾巴逃走。
一定要活下去。活著才能逮捕這群人。巴拉拉耶夫等人都未察覺搜查本部已得知會場位置。宮城縣警馬上就要包圍這裡了,自己撐到攻堅開始就行了。
尤里感覺四肢逐漸恢復了力氣。緩緩起身之際,周圍人員再度舉起槍口。
其中一人在尤里腳邊開槍。震耳欲聾的槍聲令他全身僵硬。開槍的男人臉上露出陰鷙的微笑。突出黑暗的冰冷槍口,催促著尤里趕快進入宛如棺木的駕駛艙。
前方是名副其實的死路。此時自己所站之處,就像黑暗的谷底、地獄的深淵。
但除了往前進,別無他法。尤里顫抖的雙腳踏著笨拙的步伐,慢慢走向多莫渥吉,爬上駕駛艙。他穿著起皺摺的西裝褲、凌亂的襯衫及鬆開的領帶。馬上就要踏進決鬥的舞臺,卻穿如此落魄狼狽的戰鬥服裝。
「要讓各位充分感受機體性能,決鬥採用近身格鬥,不使用任何武器。」普拉根舉起麥克風朝眾人道:「但有一點要提醒各位來賓。雖然我們已讓擂臺與觀眾席保持距離,但機甲兵裝的格鬥戰難保意外,倘若各位看苗頭不對,請退後閃避。」
擂臺周邊只是圍一圈路障三角錐,上頭扣著鐵鍊。就算只是手無寸鐵的兩個人打架,也很可能會撞倒三角錐或跌出擂臺。擂臺與觀眾席間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雖然主辦單位已在駕駛艙內安放炸彈防止駕駛者刻意滋事,但機體因格鬥的強烈撞擊而摔出範圍外還是很可能發生。
普拉根再次強調:
「請各位務必注意,這場決鬥與一般格鬥技比賽不同,沒有界外犯規。我們擺上三角錐,只是界定大致範圍。各位觀賞對戰的同時,請千萬要注意自身安全。」
普拉根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在尤里背後響起。他此時已坐進多莫渥吉的駕駛艙內。
調整座位高度,放下肩托板,關閉胸部艙門蓋。按下內壁左側面板上的按鈕,發動引擎。即使內心因恐懼而裹足不前,身體卻牢記住所有動作。視野螢幕及各監控儀表亮起。駕駛艙內的各螢幕上出現修正過的外界鏡頭影像。八個攝影鏡頭將外界訊息送進艙內。尤里看見凝視自己的所有客人、巴拉拉耶夫,以及索羅托夫。多莫渥吉是當年尤里在樺太島上第一次參加實戰時使用的機體。這是尤里最習慣、最親近、最厭惡的機體,同時也是第一次在戰鬥中殺人的機體。各關節部位的鎖扣彈開,阻尼器伸展。系統開始自我檢測程序。調節機身平衡及可動關節扭力,機身微微顫抖數秒鐘,宛如痙攣。調整順利結束。但四肢運作控制程式的精細程度如何,目前無法得知。
尤里踏下左側踏板,多莫渥吉緩緩走向擂臺,跨過三角錐鍊條,走進刺眼的白光中。
敵對的多渥弗伊已等在擂臺。
無鐘可敲,普拉根口頭下令:
「戰鬥開始!」
聲音一出,多渥弗伊就衝上來,尤里明顯慢半拍。敵人的機械臂拳拳打在多莫渥吉的上半身裝甲。機甲兵裝的手腕部位構造與其他部位相比簡單,但基於減輕前端重量的概念,因此拳頭威力不強。然而這場對決不需在意機械臂是否受損,因此可以使出全力。敵人顯然抱著非贏不可的決心,滿腦子只想殺了尤里。對手不死,自己就得死。任何一方稍有遲疑,就是死路一條。這就是機甲兵裝的戰鬥。尤里明知如此,心中卻依然殘存雜念……
尤里努力保持機身平衡,始終挨打不還手。轉眼間雙臂的裝甲扭曲變形。
在距離比CQB近距離戰鬥更近的CQC近距離格鬥中,雙方都沒有武器,最佳戰術是擠壓對方軀體駕駛艙部位,對駕駛員造成致命傷害。但軀體正面的裝甲最厚,因此最好瞄準腰際、背部或腿部,使對手失去平衡。尤里的敵人正是忠實地遵循著這個基本概念。對方集中攻擊尤里的肩膀,企圖讓機體上半身翻轉,如此一來便可能失去平衡。艙內的尤里感到可怕的震動波波傳來,大腦不斷受到搖晃,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咬傷舌頭。
驀然,螢幕畫面一閃,機身外攝影鏡頭之一已經毀損。
尤里擋開對方的機械臂,踩動踏板,朝著對方下盤施展踢擊。但效果不大。機甲兵裝的腿部支撐機體重量,加上盡量降低重心及防止障礙物對機體造成傷害,因此骨架使用又硬又重的材質。這種程度的前方踢擊根本不痛不癢。
攻擊海浪般源源不絕。遭脫去手套而露出黑犬的左手,因大量汗水與強烈衝擊而抓不牢操縱桿。意識逐漸朦朧,視野逐漸失焦。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迅速遠去。別再退縮了,快衝上去!尤里告訴自己。衝上去抓住希望,抓住尊嚴,抓住失去的一切!
活著!一定要活著!再撐一點時間就行了!
盡可能保住生命,過不久宮城縣警的大批警力就會衝進來了……
沖津坐鎮在上原研究的會議室裡,用專用電腦聯絡與協調省廳之間。城木理事官代替沖津負起現場指揮責任,因此隨著渡會課長等人早一步搭上新幹線。至於宮近理事官則負責警界內部各單位間的細部協調,已前往霞之關。
按照原定計劃,與龍機兵貨櫃一起搭上直升機的姿等人,將在仙台機場轉搭宮城縣警準備的貨櫃車,跟著貨櫃一起趕往攻堅現場。根據氣象報導,仙台目前天候不佳,下著大風雪。
晚上九點二十五分,沖津手機響起,來電者是姿。
〈我們到仙台了,但沒看到迎接的貨櫃車。〉
「什麼?」沖津一怔,夾著細管雪茄的手指僵住。「不可能,我跟宮城本部確認過了。」
〈沒看到就是沒看到。起降坪上別說貨櫃車,警車也沒一輛。這裡冷死了,快想辦法。〉
沖津將抽到一半的細管雪茄扔進菸灰缸裡。
「你們先在原地維持現狀待命。」
沖津掛斷手機,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
絕不夾著尾巴逃走。
多渥弗伊的猛攻永無止盡,尤里操縱多莫渥吉東躲西閃。毫不停歇地踩動各踏板,變換機體位置。他複雜地扭動主拉桿移動雙臂。但完全跟不上敵人潮水般的攻速。多渥弗伊不愧是多莫渥吉的後繼機種,反應速度大幅提升。機體內部警示燈都開始閃爍紅光。機體如風中殘燭。
在哪裡?宮城縣警在哪裡?難道申請搜索票耗費超越預期的時間?
系統一一毀損,操控面板上的閃爍燈光逐漸減少,艙內越來越暗。視野中一旦出現黑暗,骷髏女就會從中爬出,揚起尖銳刺耳笑聲,伸出想將自己拉入黑暗的手指。
裝甲徹底變形,駕駛艙發出吱嘎聲響。副控制面板毀損,不再亮起燈光。
骷髏女不曾消失。民間傳說誕生的時代,便藏在世上黑暗中。犯罪、貧困、憎恨、戰爭……她會挑選合適的陰暗處當作棲身地,偶而探出頭,將看見自己的人拉入深淵。沙維茲基、索羅托夫的雙親、斯壯其諾案的受害者……這些人都受到荼毒。這是對全俄羅斯下的詛咒。全世界都是她怨恨的對象,無人可以從那一視同仁的恨意中逃脫。地表猶存黑暗,骷髏女就會繼續詛咒,永遠沒有消失的一日。相同的悲劇會在俄羅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骷髏女化為白骨的手指彷彿穿出螢幕,沿著操縱桿滑到尤里手上。
左手的黑犬因恐懼而不斷扭曲身軀。這裡是暗黑市場,極盡罪惡、腐敗、墮落、業障的空間。在骷髏女眼裡,再也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棲身之所。
艙內燈光一個接著一個熄滅。隨著黑暗增加,訕笑聲越來越高亢。
—必須比冰凍的窩瓦河更加冷靜。
這是去世的雷斯尼克教導自己的原則。那個頭破血流而死的搭檔。
尤里用左右機械臂抵擋攻勢,抬起左腿往上踢。人體相當胯下的部位裝甲較薄,是機甲兵裝要害之一。但這一踢並未踢中對手。輕而易舉避開的敵人繼續源源不絕的攻擊。
保持冷靜。尤里提醒自己。敵人攻勢犀利但動作單純,大部分都是仰賴系統自行判斷。真正的高手絕不會這麼操縱機甲兵裝。尤里回想起交戰過的對手。不管是泰籍傭兵納塔兀.瓦查拉古,或是IRF的獵人史恩.麥克連,都比眼前搭乘多渥弗伊的退役軍人強多了。這個人不過是個在軍隊裡混不下去,到黑幫一樣混不下去的垃圾。這種人在樺太島、海參崴的垃圾堆中多得不可勝數。
不是對手太強,而是身陷敵陣的強大壓力影響判斷。
尤里放開控制恢復基本姿勢的左側二號踏板。多莫渥吉無法維持站立姿勢的平衡,如斷線人偶般癱倒地面。敵人攻勢反而因此亂了節奏,機械臂一拳揮空,整個機體向前傾斜。尤里一瞬間踩下踏板,恢復基本姿勢,閃身繞到多渥弗伊的背後。他緊接著朝對方腰部裝甲的接縫處踢擊。
兩下、三下……多渥弗伊倒地,停止一切動作。
多莫渥吉放下右腳,恢復站姿。鏡頭影像的修正系統失靈了,無法看清機體外的狀況。尤里開啟艙門蓋,跌跌撞撞地爬出駕駛艙。空氣大量灌入肺中,宛如終於從水底浮上水面。敵方機體軀幹擠壓變形,宛如路邊被踏扁的空罐。裡頭的人一定斷氣了,不可能還活著。
周圍的黑暗空間中傳來咂嘴聲。想必是那些下錯注的賭客。
尤里疲軟無力地跪倒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筋疲力竭,而且充滿恐懼。最後關頭贏了,但狀況絲毫未變。放眼望去仍然是無數槍口及冷酷視線。
明明已經通報成功,為什麼警察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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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賴和背叛、友情與惡意,無數情節深深衝擊!半夜讀到最後時,只能滾倒在被窩裡不斷發出:「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呀呀呀呀呀」的慘叫聲。這是完全和故事中角色產生共鳴的末期症狀~
本文摘自《機龍警察:暗黑市場》
出版社:獨步文化
作者:月村了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