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極度老套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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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主角的主角──我曾覺得這是一種制式化的題材。
如果制式化題材這個名詞太過艱澀,也能說是常見題材;假如連這樣都覺得饒舌,也可以替換成「老套」二字。
以憧憬警匪劇主角而成為警察的男子為主角的警匪劇。
以憧憬醫療劇主角而成為護士的女子為主角的醫療劇。
還有其他例子,比方說憧憬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推理小說主角等等。
無論是漫畫、小說、電影、影集、動畫,在虛構作品極度氾濫的現代,像這樣以某種二次創作所孕育出來的主角特質──所謂「憧憬主角的主角」,絕非是十分罕見的題材。
假如依這種當代潮流來形容──我就是憧憬律師劇裡的主角,而想成為律師的女子。
我因為國中時代看過的一齣法庭劇,對此職業產生憧憬,進而想成為律師。想跟那部作品中的主角一樣,成為一名懲奸除惡、濟弱扶貧的帥氣律師。
我想成為法律的守門人、正義的代言人。
希望能從事以上這種可以為世人而戰的工作。
說穿了,是非常老套的動機,稱之為屢見不鮮也可以。
如果目前正在播放一齣以我為主角的法庭劇,觀眾或許會嘲諷地說「又是這種老套的角色設定」吧。
基於老套的動機決心成為律師的我──這樣的我卻擁有某段經歷,讓我從「老套」二字跳脫出來。
那就是……我在司法考試中落榜了。
落榜了。
如常人那樣落榜了。
如常人那樣,極其普通地落榜了。
並非因為考試當天身體不適,並非因為撞見即將臨盆的孕婦,並非因為去拯救差點被車撞的孩子,並非因為被卡車輾過而前往異世界。
單純是我實力不足,純粹是我學力不足。
就只是自己的才能不足。換句話說,只是自己的努力不足。
想要通過司法考試,根本是超難的事,簡直不是蓋的。我現在完全能理解,有人重考十次以上都無法通過。決定參加司法考試的人,全是一群瘋子。
因此,我想成為律師的夢想,被這個極其單純又致命的理由給粉碎了。縱使我懷有老套主角的那類動機,決心成為一名律師,不過遺憾的是,一切主角威能都沒有出現在我身上。以我為主角的法庭劇,將會有「主角根本沒有能力成為律師」這種嶄新到前所未聞的前情提要。
說句老實話,根本沒人想看見這種超展開。
題材創新未必就是好事。
學生時代仰賴獎學金的我,根本沒辦法當個司法考試重考生。真要說來,是老家不允許我這麼做,因此我急忙展開求職活動。
求職過程中充滿挫折與絕望,妥協與消去法如同千層酥般不斷堆疊,形同四處流浪般所抵達的終點──就是我現在的這份工作,成為偵探事務所裡的一名行政人員。
「救命啊,所長!」
『就算妳這麼拜託我,我也束手無策啊。』
「我是第一發現者喔!命案的第一發現者喔!若是在推理小說裡,最可疑的人恐怕就是我啊!」
『妳冷靜點,早乙女小妹,反正人不是妳殺的吧。』
「那當然!」
『既然如此,妳只要照實回答就好。』
「但、但是,但是……有可能會被冤枉成犯人吧!腐敗的日本司法系統,可是造成冤罪的溫床!日本刑事案件判決的有罪率,可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我在漫畫中看過這些內容!」
『……妳的志願是成為律師,知識來源卻是漫畫呀?』
「我應該不要緊吧!我有確實依照先叫救護車、再聯絡警方的順序撥打電話,應該不會被警方以『妳早就知道被害者已經死了吧』這種老套的理由,視為殺人犯吧!」
『明明突然發現屍體,妳卻深思熟慮到這種地步,感覺上反而更可疑喔。』
「所長……我該怎麼辦才好……」
『啊~妳別哭,早乙女小妹,要不然妳先回事務所吧?對警方來說,光憑第一發現者這種理由,是沒辦法長期拘留一般市民的。』
「我也想趕快回去啊……但我現在回去的話,不會顯得十分可疑嗎?很像因為我是犯人,所以想趕緊逃走不是嗎?」
『既然如此,妳想怎麼做?』
「請所長幫我想想辦法!」
『唉……我明白了。畢竟是事務所的可愛新人陷入危機,我就鼎力相助吧。』
「咦!所長您要親自過來嗎!」
『不是的。我都這把年紀了,已經不適合親自前往命案現場。取而代之,我會派一名可靠的幫手過去。』
「幫手……?」
『在我們事務所,有一位很適合負責今天這種案件的偵探。』
總之,距離現在三十分鐘前,驚慌失措到極點的我,徹底將羞恥心與面子拋諸腦後,使盡全力向所長發出求救訊號。
電話中提到的幫手至今仍未現身,不過都已經過了三十分鐘,我的心情也稍稍平復下來。我也真是的,就算再如何動搖,都不該對所長說出那些失禮的發言,之後再好好向他道歉吧。
事情的經過是──
我在診所辦公室發現一名仰躺倒地的男性。儘管腦中一片混亂,我仍有打電話叫救護車,並且確認該名男子是否有反應,盡到身為一名成年人最低限度的義務……換言之,那個人被我發現時,很遺憾地已經氣絕身亡。
我此刻的心情與心跳已經平靜下來,不過對於周圍一切卻看得十分清晰,感覺上跟宿醉沒兩樣。
雖然我已在腦中粗略規劃出自己的未來,就是先累積身為行政人員的資歷,逐步提升相關技能,日後成為一名優秀的偵探,但像這樣立刻碰上殺人事件,難度未免太高了。對我這種還不習慣此類事情的人,殺人事件與屍體著實令人吃不消。
話說回來,如今已將殺人事件視為家常便飯的小蘭姊姊,在第一話時也是好一會兒無法承受事件帶來的震撼。
殺人事件。
沒錯──這是殺人事件。
大概吧。
在我報警之後,案發現場的保土原診所已擠滿警察。根據從旁聽來的消息,他殺的機率很高。
受害者的名字是保土原長生。
性別男。
年齡五十一歲。
我要收取酬金的對象,同時是這間診所的所長,就是受害者本人。
身為第一發現者的我,被急救人員與警方找去問了很多事。根據他們的說法,受害者很可能是被下藥毒死的。
「……」
沉默。不光是我,連在場的其他三人,都不約而同陷入沉默。我原本已從撞見遺體的打擊中逐漸振作起來,現在又被這股沉重的氣氛壓得欲振乏力。
案發現場的診所──旁邊那棟與之相連的平房。包含我在內的四個人,如今待在該棟平房的客廳裡。
稍微統整一下在場所有人的資料:
姓名 |
性別 |
年齡 |
職業 |
與受害者的關係 |
早乙女桃色 |
女 |
22歲 |
行政人員 |
今天初次見面(算是初次見面嗎?) |
保土原夏樹 |
女 |
40~50歲 |
家庭主婦 |
妻子 |
狩野繭香 |
女 |
40~50歲 |
家庭主婦 |
保土原夏樹的朋友 |
秋家莊子 |
女 |
年近30歲 |
酒店公關 |
患者 |
──大致如上。
附帶一提,年齡與性別是我親眼觀察後判定的,所以出錯的可能性──應該沒有,但或許會有所出入。畢竟女性的年齡,隨著年紀增長會越難推測。
至於性別,我相信應該不會搞錯才對。
發現遺體當時,保土原長生的妻子(夏樹),與其友人(繭香)在客廳喝茶聊天,兩人似乎因彼此皆為家庭主婦而結識。
名叫秋家莊子的這位小姐,好像是與長生先生約好下午見面,在警方與急救人員抵達後才來到診所,接著便留在這裡。
包含我在內的四個人,都已經接受過警方簡單的問話。
除了住在此處的夏樹女士,其餘三人都沒有義務留下來,但大家都反射性地待在客廳裡。或許她們跟我一樣,都抱有「立刻離開現場會遭人懷疑」的想法。
「那個……」
忽然有人開口了。
打破眼下尷尬沉默的人是秋家莊子小姐。她留著一頭微捲的茶色頭髮,嘴唇塗著深色口紅,身上穿戴的全是名牌,是個裝扮有些招搖的女性。她瞪著我說:
「我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妳拿的那個是什麼?」
語畢,她的視線從我臉上移向放在我腳邊的紙袋。
「啊,那個,這是……我原本打算送給保土原先生的伴手禮……裡、裡面是葡萄柚……」
我連忙解釋,同時打開紙袋展示內容物。一共有四顆葡萄柚,沒有包裝地放在袋子裡。
這是我鄉下老家寄來的大量「蔬果組合」之一。父母當初是要我拿來送給偵探事務所的同事,但我只有見到所長,導致蔬果還剩下很多。
因此,我想說不如拿來有效利用,當成送給委託人的伴手禮。
挑選葡萄柚的理由是……消去法。與其贈送一整包馬鈴薯或白蘿蔔,葡萄柚總是比較體面一點。
「葡萄柚……外子他……不吃這類水果。」
夏樹女士輕聲說出這句話。她看起來十分溫柔,感覺上很有氣質。對於已經往生的丈夫,她顯得不知該以過去式或現在式來說明。
「啊……對、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請問他是不敢吃葡萄柚嗎?」
「不是的,他並非不敢吃──而是不能吃。」
不能吃?
並非不敢吃?
難道他對葡萄柚過敏嗎?
「記得妳說過,妳家老公不能吃葡萄柚吧?」
「嗯……是啊,但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坐在旁邊,戴著眼鏡的女性──繭香女士出聲確認後,夏樹女士難過地開口回答。能夠看見她的眼角,還留有哭泣過的痕跡。
「話說回來……妳是誰?」
莊子小姐再次瞪著我。
「就算妳這樣問……」
「聽說妳是第一發現者……為何妳會在休診日當天,直接跑進辦公室?瞧妳也不像是保土原醫生的朋友吧?」
「這、這個嘛……我只方便透露是有事要找保土原先生。」
「妳找醫生有什麼事?」
被人進一步追問,我感到一陣語塞。
自己是來收取外遇調查的酬金──這種話是要我怎麼說得出口?感覺上應該會違反保密義務……只是委託人已經過世,這樣還算是違反嗎?到職才三天的我,根本沒見過如何應對這種異常狀況的教學手冊。
就算沒有保密義務的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不想說。當場對妻子說「妳老公委託我們進行外遇調查」,未免太過殘酷。
經過一番煩惱後──
「我、我不能說……」
我如此回答。明明已經過一番深思,卻給出這麼爛的答覆,不出所料,另外三人都以充滿質疑的眼神看著我。誰叫我表現得這麼可疑。
嗚嗚……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面對這非比尋常的尷尬氣氛,我感到胃部隱隱作痛。無法開口解釋或反駁的我,只能低著頭保持沉默。此時──
啪。
啪啪,啪啪,咚。
客廳內出現一陣缺乏緊張感的聲音。我看向發聲處,這才明白是有人光腳走在木質地板上的腳步聲。
──一名男子站在客廳的入口處。
他的年紀看來比我稍大一點,長相還算帥氣,眼神卻顯得很凶狠。頭髮亂糟糟的,說好聽點是走自然風,說難聽點就是剛睡醒的鳥窩頭。
男子穿著一件純黑的連帽皮外套,外套的拉鍊拉至最頂端。倘若單看上半身,勉強像是時尚雜誌裡的個性派男模,不過此人的下半身,明顯是穿著居家休閒褲;至於雙腳則如同先前所說,是打著赤腳。
也不知算是休閒風還是邋遢?總之是一副「居家服外面加上一件外套」的打扮,可說是相當突兀。
那身輕便的模樣,像是大半夜臨時要去超商購物。
只是稍微出門晃晃。
極為稀鬆平常。
這名男子──出現在我的面前。
「啊~那個,坐在那邊的──」
男子睡眼惺忪地望著我,疲倦地開口說:
「那個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穿著窮酸味很重的廉價套裝,渾身散發社會新鮮人的乳臭味,只是站著就冒出遲鈍的味道,整體土氣很重的女人。」
「我這個人是有多臭啊!」
我不禁大叫出聲,即使明白這麼做,等於承認話中所指之人就是自己,仍無法壓抑大喊的衝動。
窮酸味、乳臭味、遲鈍的味道以及土氣……雖然這些詞彙都會對我造成打擊,不過其中「土氣」這個形容,深深刺入我心。整體土氣很重……這算什麼?不覺得這句話很過分嗎?難道從福島鄉下來東京住了四年的我,到現在還沒能融入大城市?
「妳就是我們事務所的新人嗎?」
男子無視內心受到重創的我,逕自繼續提問。
「對、對啦!你說的人應該就是我!我是兩天前加入昭和偵探事務所,名字叫做早乙女桃色!」
「哼~那個老頭還是這麼異於常人,僱用這種傢伙是想幹嘛?」
男子露出一抹淺笑說道。儘管他很明顯瞧不起人,但相較於火大的心情,因為見到幫手抵達而鬆一口氣的心情還更強烈。
「……請問你是──南先生嗎?」
我從所長口中聽過他的事,在事務所整理資料時,也多次看過他的照片與名字。
此人就是偵探編號03,「極惡偵探」南陽。
醒目的稱號,讓人不禁會多看一眼。
同時也是所長提到──適合今天這種案件的偵探。
這名男子給人的感覺,與他充滿溫暖的名字恰恰相反,表現出來的態度莫名冷淡,並且露出近似冷笑的表情。
「是南老師才對。」
「咦?」
「不是南先生,是南老師。妳若是稱呼我一聲『老師』,我是會比較開心啦。基本上,我也是擁有這類身分的人。」
南先生並非以洋洋得意的態度,而是以不經意開口提醒的方式,說出這番話。話說「老師」這個稱呼,當真適合用來稱呼身為偵探的人嗎?
當我冒出上述疑問時,南先生對著另外三人說:
「大家好,我是前來協助搜查這起事件的人,敝姓南。雖然我隸屬於偵探事務所,不過本職是在文壇混口飯吃……簡單說來,就是所謂的作家。」
聽完這段自我介紹,我心中的疑問立刻煙消雲散。
他居然是一名作家。原來如此,一般確實會尊稱作家為「老師」。他看起來與我年紀相仿,還真厲害呢。
「那麼,坐在那邊的新人。」
「啊,是。」
「麻煩妳解釋一下狀況,因為我沒能從老頭那裡掌握到多少情報。」
在南先生的催促下,我大略說明一下這起事件──應該說,我也只能大略說明,畢竟除了受害者的名字與死因以外,我一概不知。
在我傳達完手邊所有情報後,南先生提出質疑:
「毒殺啊。明明尚未進行司法解剖,警方就已經明確知道死因了嗎?」
「我確實有聽見在場刑警們提到此事。雖然只是目前的推測……不過,依照現場與遺體狀況來看,應該錯不了。」
根據聽到的內容,辦公桌上放著咖啡還沒喝完的馬克杯,警方從殘留的咖啡中驗出毒物反應,再加上於室內找到保存毒藥的瓶子──該瓶子上的標籤,還有註明毒藥的名稱。
另外從遺體的嘴裡,也能聞到毒藥的特有氣味。
因此幾乎能完全肯定,受害者是喝下那個毒藥死亡。
「保土原長生先生──是吃下氰化鉀而毒發身亡。」
「……」
南先生聽完,先是露出睜大雙眼的表情,接著嘴角卻逐漸上揚。發出「……噗!」的一聲後──
「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開始大笑。
愉悅地大笑。
極盡誇張地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糟糕,戳中我的笑點了!氰化鉀……居然是氰化鉀,不管怎麼說──這也未免太老套!在這個年代,當真有人會被那種東西毒死嗎?現在是怎樣?難道靠近遺體的刑警或急救人員,甚至說出『這股杏仁氣味……難道是氰化鉀嗎』這類台詞?噗噗……啊哈哈哈!」
犯人使用的毒藥是氰化鉀。
確實如南先生所言,這個手法算是相當老套。在推理小說或警匪劇裡,更是給人一種了無新意的感覺。即便是缺乏理科知識的我,也有聽過此毒藥的名稱。
當我聽見警方提到致死的毒藥是氰化鉀時,也隨即心想:「啊,就是有杏仁氣味的那個吧。」
不過──
只因為這樣就放聲大笑,反而令人覺得他少根筋。明明受害者的妻子也在現場,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麼──不對,我看他根本什麼都沒在想。
在場四名女性大感尷尬的同時,南先生像是難以自制般地繼續大笑。
「啊哈哈……嘻嘻嘻。死者讓人無言,凶手也令人傻眼,偏偏還挑選氰化鉀……真是個腦筋不靈光的犯人。根本是個慘遭虛構作品荼毒,無藥可救的笨蛋。真是的,我聽說是發生了殺人事件,才興高采烈地自告奮勇跑來現場,但一想到要面對這種笨蛋,就讓人覺得真沒勁。」
「給、給我等一下!你這個人是在想什麼啊!」
莊子小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厲聲大罵。
「明明都已經鬧出人命,你還在那邊大笑……我看你根本是腦袋有問題吧!至少顧慮一下死者妻子的心情!」
對於所有發言都像是失言的南先生,這是極為妥當的斥責,南先生卻扭頭看向莊子小姐問道:
「怎麼?難道妳是犯人嗎?」
如此脫序的發言,甚至可能會被對方控告侮辱罪。
「啥!」
「瞧妳這麼激動……真是太可疑了,難道是被我嫌腦袋不好,所以妳才抓狂?」
「別、別開玩笑了!我只是質疑你缺乏常識而已!」
情緒激動的莊子小姐,以及故意激怒對方、露出竊笑的南先生。由於現場氣氛緊張到莊子小姐隨時會一巴掌搧過去,堪稱是一觸即發的狀態,為此感到坐立難安的我,一把握住南先生的手,強行將他拉出客廳
「南、南先生!請、請先跟我到旁邊一下!」
來到走廊後,我關上客廳的門,深深地嘆一口氣。
「妳幹嘛啦?明明好戲才正要上演。」
南先生鬱悶地瞪著我。哪裡叫做好戲才正要上演?真是的。
「那個~妳叫做早乙女……土色子對吧?」
「誰叫做土色子啊!我才不叫那種彷彿遣隋使般的名字!我名叫桃色。而且土色子這個名字,你根本只說對一個字而已。」
「啊~抱歉抱歉,誰叫妳這麼土氣,我才忍不住叫錯啦。」
瞧他那副模樣,根本沒在反省。
「話說土色。」
「我叫做桃色!」
「我只說錯一個字啊,妳別那麼斤斤計較嘛。」
「當然要計較!你快向替我取名的奶奶道歉!」
別逼我哭給你看喔,這個混蛋……
為何我得被這個初次見面的人,一直嫌棄自己渾身土氣?不,真要說來我一點都不土氣……大概吧。根本不土氣……沒錯吧?難道我就讀大學的那四年,只是完全沒有自覺,其實周遭人一直都對我抱持「這女人真土氣,明明是個鄉下土包子,為了融入大都市還想打腫臉充胖子」這類想法吧……
我一度萌生想跳樓自殺的衝動,但最終仍勉強壓抑下來。
「南先生。」
我重新打起精神。實在不想稱呼他為「南老師」。我也有自己的骨氣,對於一個如此取笑我名字的人,豈能尊稱他為「老師」?
「你到底在想什麼?明明都已經鬧出人命,你剛才卻那樣放聲大笑……甚至還隨口說糾正自己的人是凶手……」
我試著說出心中的不滿,但南先生無視我的抱怨,反問:
「妳知道現實中,最容易成為殺人動機的理由是什麼嗎?」
「最容易成為殺人動機的理由……我想想喔,怨恨嗎?」
「不對,答案是『一時衝動』。」
南先生回答。
儘管答案非常籠統,卻能讓人接受。
「怨恨、憤怒、忌妒、悲傷、憎恨與絕望……雖然促使人犯罪的情感有千百種,不過到頭來,絕大多數都是腦中陷入一片空白的瞬間──就是『一時衝動』的瞬間犯下罪行。」
南先生繼續解釋。
「像這種膚淺的傢伙,只要再一次受到刺激,就會自行露出馬腳。」
「所、所以……你剛才是故意的?嘲笑犯人使用氰化鉀,數落這種手法太過拙劣……」
「算是啦,不過有七成是發自內心。竟然真有人使用氰化鉀犯案,我能不笑嗎?」
原來發自內心的比例這麼高。
「氰化鉀在如今的推理小說裡,幾乎都快絕跡了。即使是我,也很猶豫是否要讓它在自己的作品登場~感覺會被責編阻止啊。」
看來南先生是個推理小說作家。
算了,這種事無關緊要。
「既然如此……被你激怒的莊子小姐很可疑嗎?」
「還不清楚。憑那點程度的反應,一切都還說不準。」
這麼說也對。
若是光憑那點反應就能查出凶手,根本是遠超越名偵探的天才。
「南先生,如果是重擊致死或刺殺,我相信確實大多是衝動殺人──但保土原先生是被毒殺喔?」
毒殺,不是鈍器或刀械所犯下的暴行,而是下毒讓人一口喝下,徹底令人感受到這是一場預謀許久的犯罪。
「既然是下毒殺人,就應該是預謀殺人,或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犯案……」
「這倒未必吧?」
「咦?」
「這世上說不定也存在因為一時衝動而下毒殺害對方的犯罪行為。」
南先生這麼說。縱然口氣上聽起來像突發奇想,卻又是莫名肯定的語調,讓人難以揣摩他的真意
「氰化鉀……這在前一個世代的推理小說裡,就像笨蛋學會新花樣般,遭人大量使用,但現實中想取得這樣東西,其實挺麻煩的。即使身為醫生的受害者並不是無法取得……不過現場的四名嫌犯,基本上都不是從事醫療相關的工作。」
說起客廳裡的四名嫌犯,其中兩位是家庭主婦,一位是酒店公關,最後一位則是偵探事務所的行政人員──咦?
「你說四名嫌犯……所以我也是嫌犯之一嗎!」
「那還用說。就現狀來看,妳是最可疑的。」
「不、不是我做的啦!」
「每個凶手都這麼說。」
「不是凶手的人也會這麼說啊!」
「更何況妳是第一發現者,那不就是凶手?屍體的第一發現者便是凶手,這在推理小說中可是常見的模式。」
「不是我啦!『經常有第一發現者就是犯人的形況』、『那只存在於推理小說裡吧』這樣後設的對話,才是近代推理小說常有的模式喔!」
「哼哼,說得也是,近代推理小說與後設題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我在自己的作品裡也曾寫過這種提及『推理小說原則』的對話。」
南先生似乎挺滿意我拚死提出的反駁,顯得一臉愉悅。
「只不過,現階段想刪減嫌犯人數,實在是有些勉強。因為犯人或許不在現場──受害者自殺的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
「自殺……嗎?」
「就像我剛才說的,依照正常情況判斷,最容易取得氰化鉀的人,應該是身為醫生的受害者。」
「但警方說過『他殺的可能性很高』喔……」
「嗯~先聽聽那群刑警怎麼說吧~」
南先生以隨興的口氣喃喃自語後,赤腳從走廊步向玄關。
「你、你要去哪裡?南先生。」
「案發現場啊,我去隨手翻找一下。」
「什麼隨手翻找……這、這麼做不要緊嗎?不會挨罵嗎?」
「只要搬出我們事務所的名號,絕大多數的案發現場都能夠自由進出。就連那些警察,都跟我的僕人沒兩樣。」
「……」
是這樣嗎!
咦?咦咦?是這樣嗎!
昭和偵探事務所……竟是這麼厲害的地方嗎!
類似諜報機構嗎!
或是超法規機構!
由於像我這種求職四處碰壁的人,光憑一個漏洞百出的面試就輕易錄取了,因此我擅自以為那是即將倒閉的小型事務所……啊,這麼說來,之前在接受警方盤問時,當我說出事務所的名稱,刑警先生忽然驚訝地說了一句:「您、您是昭和偵探事務所的成員嗎!」感覺在那之後,就變得莫名禮遇我……
儘管我被這個衝擊的事實嚇得瞠目結舌,不過南先生無視我這種可悲的新人,逕自步出玄關,朝案發現場走去。
本文摘自《極惡偵探》
「犯罪者這種社會敗類,不管被偵探如何對待,都沒資格抱怨吧?」
秉持「將犯人推入輸家應有的無底深淵中」的理念,最惡毒的偵探,面對最惡毒的嫌犯,以極惡手法將犯人逼入絕境!
出版社:台灣角川
作者:望公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