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之裔3:永恆》
9
就在距離主屋不遠的地方——菲南喜歡稱呼那裡是封印獵人總部——淚眼婆娑的茉莉突然出現在人行道上,朝我們跑了過來,卡麥倫就在後面不遠的地方大聲呼喚,直到菲南舉手示意,茉莉才乖乖停住腳步,他還不及開口跟茉莉與卡麥倫說些什麼之前,我大吼一聲:「等等!」
羅德韓的警覺性只慢了一秒,就發現頭頂樹梢間有輕微的抖動。我才轉過身,他已然伸出手臂、像母雞保護小雞似的擋在加百列和艾歐娜前面,然後膝蓋微彎,身體一捲,跳起來翻個觔斗,把陡然出現的吸血鬼撞開。
如果以人類的視力來看,只看得見模糊的輪廓,但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包含所有的動靜,從吸血鬼綠色的眼眸著火燃燒、到他臉頰和嘴唇的疤痕,完全逃不過我的眼睛。
最前方的三個士兵猛然轉過身來,舉槍瞄準,搜尋射擊的目標。電光在我的指尖滋滋作響,一股尖銳的刺痛感忽然劃過我的頸項,害我有點分神,猛然轉過身來,前一秒我還在查看喬納在不在,下一秒三個士兵就被擄走,吸血鬼抓住槍管連人帶槍抽走,牠們利用夜色作掩護,將人挾持而去,淒厲的尖叫聲持續了好半晌才消散。
剩餘的獵人立刻拉開槍支的保險栓,動作整齊劃一,擺出防衛態勢、由內往外散開,形成一道防護線。
我扭頭在保護圈內搜尋著喬納的身影,他竟然不見了。我在心中逐一點名:加百列、羅德韓、艾歐娜、雷利、傑克、菲南通通都在,獨獨找不到我的吸血鬼。我忍不住低聲抱怨。
好幾名吸血鬼像陰影一樣從頭頂上方飛掠而過,藉著夜色作掩護。隨著牠們在樹枝與樹枝間跳躍移動,有的樹枝被壓而下沉,或是硬生生被壓斷,不斷傳來的劈啪聲響中伴隨著低沉痛苦的哀號。我再次逡巡防線的裡裡外外,尋找喬納的蹤影,正好看到一攤黏膩混濁的口水滴在某個士兵肩膀上,我大聲示警:「快趴下!」
金髮男孩立刻低頭閃開,在千鈞一髮之間及時避開吸血鬼鮮血淋漓的尖爪和飢渴的攻勢,牠橫空掃過撲了個空,我射出去的電光擊中對方的胸口,牠整個人陡然發亮,如同燦爛的煙火,瞬間爆炸成一團火球,立刻化為灰燼、變成飛揚的火星,飄然灑落,落在地上與塵土合而為一,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封印獵人們對我所展現的殺傷力嚇了一大跳,因此稍微恍神了一下,但隨後就回過神來,立刻瞄準樹梢上那些飢腸轆轆的魔鬼,趁我發出的光芒照亮黑暗的樹影時,同時開火。
頭頂上方的吸血鬼力量不強、行動也不夠隱密,不只病懨懨的,動作也拖泥帶水,皮膚潰爛見骨。看牠們飢腸轆轆、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顯然是迫於無奈、出於絕望才敢對人類發動攻擊。
我側耳傾聽喬納咚隆的心跳聲,嘗試在周遭的噪音中分辨出他的蹤跡—落荒而逃的吸血鬼四處亂竄,他不在那之間。
另一個吸血鬼從我頭頂上飛掠而過,發出嘶啞的尖叫,搖搖晃晃地朝我撲來,菲南把我推到一邊,掏出銀製的刺刀,直接捅向吸血鬼的胸口,被刀貫穿的吸血鬼發出咕嚕聲響,濃濁的油汙從牠缺乏血色的嘴角溢出,菲南伸出拳頭頂起牠的下巴,乾淨俐落、手法精準地收回武器,吸血鬼猛然爆開,浸濕人行道的磚塊,變成黏答答的一灘液體。
我身後的加百列掙脫羅德韓的手臂,將艾歐娜丟給羅德韓保護,急忙跑來我身旁。本來驚慌失措的艾歐娜,看見加百列甩下她,目瞪口呆地張大嘴巴,那副沮喪的模樣顯然沒有想到在緊要關頭,加百列會如此輕易地棄她於不顧。
「你在做什麼?」我咄道。
「保護妳。」他立即回應道。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她才需要——」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茉莉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打斷,受傷的吸血鬼趁著淒寒的夜色抓住她的裙擺,一路往旁邊拖過去。
我不需要這群士兵的保護,但是茉莉不一樣。同理可證,加百列的保護對我而言是多餘,但是艾歐娜非常需要。茉莉、艾歐娜以及封印獵人,對加百列而言,都是戰爭當中可能附帶的傷亡。
卡麥倫站在一旁,用顫抖的手指舉起十字弓、瞄準拖行茉莉的吸血鬼,銀製的箭破空而去,以極其細微的差距錯過目標,沒有命中吸血鬼的胸口,只是射中牠的手臂,不過即便沒有命中要害,銀在皮膚上閃閃發光,依舊讓牠痛得倒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哀號。
卡麥倫緊張地深吸一口氣,溫和的大眼睛看著我似是在尋求認可,我恍然大悟,明白他的用意。
「愛要表現給她看,對吧?」他聲音發抖。
他快步跑向茉莉,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沒有就近投入卡麥倫的懷抱尋求慰藉,反而往我背後的方向撲去,大聲呼喚著:「威廉!」並緊緊抱住士兵,依偎在他胸前。
我滿懷歉意地望著垂頭喪氣的卡麥倫,他深深愛著茉莉,茉莉可能也愛過他,但是往事已成追憶,她已經愛上了別人。
躺在卡麥倫腳邊、在地上抽搐的惡魔反應似乎有變化,這立刻引起我的注意,一秒過後牠一躍而起,不過一切的動靜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唯獨卡麥倫還呆呆牠望著茉莉的背影,沒有察覺魔鬼的利爪距離他的咽喉不到幾吋,我的光芒順勢而發、在指尖跳耀,我聚精會神凝聚它們,命令白光集結成單一而致命的片狀,往外延展。正當此時,喬納的心跳聲忽然在我體內迴盪,讓我一時分神。
我追尋聲音的源頭,看到他就在前方,虛弱無力地倚著石牆。依照常理我早該察覺到他在什麼地方。
喬納在火線上,這個距離太近,我急得只想減速,卻像破舊的老爺車,怎樣努力都無法發動,而我又沒把握光束不會擊中他,萬一傷到他,他就會跟著卡麥倫背後的吸血鬼一起陪葬。
我凝聚所有的專注力,就在白光閃爍、發出藍色光暈的時候,我勉強打破凝聚的光束,將光束化成小小的光環在指間上下移動。
我正打算要發動另外的攻擊時,卻猛然被撞倒在地,加百列把我撲倒在地上。因為另一個吸血鬼回身偷襲,攻勢來自左邊,而我左眼視力受損,根本看不到牠的動靜。是加百列及時發現,把我撞開,但是這一撞讓小光環偏離方向,錯失預計的目標,使光環打在水泥地上。這一秒的落差讓吸血鬼有足夠的時間攫住卡麥倫,我又落後兩秒才讓另一圈光環激射而出、阻止牠把人帶走。
加百列剛才撞飛的吸血鬼,一轉頭又撲向我們,帶起一陣風捲走地上的樹葉,我一把推開加百列,他仰躺在地上,我像子彈似地彈到空中,直接迎向吸血鬼。
從牠臉上的疤痕我認出來這位就是剛剛被羅德韓一腳踢開的那位。牠瘦削結實的身材明顯有別於其他同伴,而且能耐、智力都略勝一籌,動作一絲不苟、乾淨俐落。就在一瞬間,牠改變了方向,轉而撲向加百列的胸口,而不是跟我正面對壘。
牠要的是加百列。
「不!」我大吼一聲,在半空中扭轉身體,手掌一揮,恰好揪住牠外套的下擺。加百列成了墮落天使,最好的方式就是躲得遠遠的,但他不管自己還有沒有超能力,都不肯讓我替他打這場仗。
我揪住吸血鬼的外套,把牠往後甩開,下方的加百列大聲呼叫威廉。年輕的男孩顯然丟了武器給加百列,因為就在吸血鬼從天而降、跟我眼睛平視的地方,我看到銀製的箭頭從旁邊飛過去,可惜沒有命中胸口,僅僅擦過牠的下巴。吸血鬼伸手摸著傷口,發出可怕的哀號,就在我恢復專注的剎那,牠已經消失無影。
最後一聲槍響,冰冷的空氣裡瀰漫著刺鼻的味道。吸血鬼們落荒而逃,順著今天早上我和喬納走過來的方向。
加百列仰躺在地上,右手抓著魚槍,我抓住他的左手拉他起身,對他搖搖頭。後方的士兵紛紛善後,我運用念力專注地搜尋喬納的蹤影,他搖搖晃晃地試著站直身體。
「你受傷了。」我強行撥開他按住脖子的手。
「沒事。」他咄道,利用石牆支撐、穩住身體。
「是銀嗎?」我一開口就知道不是,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銀製品造成的傷口,其他的外傷在吸血鬼身上都不至於會留下太久的痕跡,然而喬納脖子的皮膚裂開,到現在都沒有癒合,一看就不對勁。
「我沒事。」他低聲咆哮,不知是誰趁亂擺了他一道,偷襲成功,讓喬納非常不爽,他急急打量我一眼,匆匆說道。「妳都好吧?」
我忍不住皺眉。照理說,喬納不用問也該知道我的狀況,我們之間有血液連結,無論身體的反應或情緒變化都會傳遞給對方。
菲南低沉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妳不該衝出圈外。」
我轉過身去正想開口反駁他,驀然看到卡麥倫的十字弓斷成兩半散落在地上,我蹲下去一一收集零散的木片和弓弦,紅髮戰士的鮮血濺在地上,一灘一灘的,芳香的氣息甜甜的,如同他和氣的個性。
「卡麥倫……」我沉聲呢喃。「吸血鬼帶他往哪個方向去?」我轉向菲南,大聲質問。
菲南疲倦地捏捏鼻樑,緩慢地搖頭。「魔鬼殺了他,萊拉,我親眼看見了。」
我腳旁有一灘瀰漫著鐵鏽味、深咖啡色的血跡,混濁的液體,很難分辨多少是卡麥倫的血、又有多少屬於吸血鬼。
不待我轉頭搜尋,羅德韓的手就攬著我的背脊,低聲安慰。「卡麥倫擁有光明的靈魂。」
我就知道羅德韓能夠理解,純血把靈魂黑暗的人類當作食物,而光明的靈魂就轉化成第二代吸血鬼,因此卡麥倫背後的惡魔並非要吃他。然而當我望著畏縮地躲在威廉背後的茉莉,周圍沒有通透的光輝,她才是飢餓的吸血鬼想要追逐的食物。
「是的,小可愛,牠要啜飲的不是那個男孩,只是卡麥倫的弓箭射中他——」
無須羅德韓進一步解釋,我已領悟他話中所暗示的,吸血鬼或許不要卡麥倫的血,卻要他為銀箭的傷口付出慘痛的代價。
「妳已經盡力了,小可愛,能做的妳都做了。」看我轉身走開,羅德韓出聲安慰,一手抓著卡麥倫折斷的弓箭,快步走向喬納。
能做的我都做了,這話說得沒錯。卡麥倫的死,錯都在我,是我誤判情勢——不,是我對茉莉的判斷有誤,才會愚蠢的建議卡麥倫奮力爭取一個不配被他追求的女孩。我瞇著眼睛打量茉莉,她還來不及回應,加百列就抓住我的手臂,不只擋住我的目光,同時擋住喬納的方向。他的動作勾起我的怒火,取代原有的沮喪。
「你的手也染了他的血,加百列。」我冷酷地提醒他這件事,還來不及再多說什麼,菲南就打斷了我的話。
「該進去了。」他指揮手下把我團團圍住,形成防護的盾牌,但我文風不動,怒氣和沮喪的情緒讓我口不擇言地斥責加百列。
「你不該衝過來把我撲倒,害我錯失目標。」我怒道。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妳沒看見那個吸血鬼。」加百列愣了一下,柔聲回答。
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因為我還沒準備好證實他的懷疑——不想承認左眼失明,才會看不到左邊的吸血鬼,這是我現在的弱點。
菲南再次打岔。「萊拉,才剛失去了卡麥倫,我不能繼續站在這裡,冒失去更多的夥伴的風險。」
即便菲南努力試圖掩飾悲傷,但是一提到卡麥倫的名字,他的嗓音還是掩不住顫抖,我這才讓步。「好吧。」
羅德韓和菲南大聲招呼艾歐娜與茉莉,催促她們走前面。
大家魚貫往前走,我轉向加百列。
「顯然我不在的期間,你交了不少朋友,那個吸血鬼要的是你不是我,才會聲東擊西,表面上是要攻擊我,其實是引誘你離開保護圈。他很清楚你會愚蠢地咬住這個誘餌,因為你從以前就一直想當英雄,總是不顧一切地試圖保護我!那個吸血鬼頭腦精明又工於心計,處心積慮想要你的血——」
突然感到胃裡一陣噁心,讓我警覺地轉向喬納,看他靠著牆壁支撐著身體。
「我沒有時間跟你計較,也沒有時間跟你談話。」
加百列的語氣既懊惱又悲傷。「曾經有一個時期,妳對我全心全意,願意把所有的時間都給我,萊拉,我不懂,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聲音喑啞。「妳怎麼了?」
我躊躇了一下,身體微微後傾,用後腳跟平衡著身體。
「我變了,我必須改變,唯有這樣才能救你、才能救他。」我朝喬納揮揮手。「才能拯救大家。」
「除了妳自己。」加百列回應。
「沒錯,結局會是這樣。」前面就是主屋的大門。「進去吧,」我招呼周圍的士兵,要他們進屋裡去。走在最前面的菲南也跟著催促艾歐娜與茉莉,這回他沒有再跟我爭論。
直到最後一位進去之後,我轉身要走,但是加百列擋住我的去路。
「妳決心要把我丟在這裡,讓我一無所有,對嗎?我究竟做錯什麼讓妳如此恨我?」他說。
加百列殺了漢諾拉,後來又試圖傷害喬納,他向來做足準備,願意為了我犧牲每一個人和所有的一切。而今我們站在這裡,闊別三年之後的第一次團聚,他依然故我,做出相同的事情,只是這一次為我付出代價的是卡麥倫。
我簡直氣炸了,但他傷痛欲絕的語氣勾起了我往日的回憶,我們一度對彼此具有莫大的意義—他幾次救了我,幾次引領我尋找自己追尋多年的答案,也因此我終於明白自己真實的身份。
然而凡事不能都用結果論,更不能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明知他這麼做是出於愛的緣故,但我依舊無法苟同他的抉擇。話說回來,我應該要很清楚愛情是能夠讓人不顧一切,我自己就是一例,為了拯救喬納、不惜犧牲別人,導致現在世界的悲劇。
「我永遠不可能恨你,加百列。我愛你,永遠愛你,但就是因為愛才放你離去,你也因為愛我才會放手讓我走,只是發生的過程你都忘記了。」
加百列一臉困惑,褪色的藍眸讓人感傷。「那喬納呢?」
我不想傷害加百列,猶豫許久都沒有開口。
「他愛妳。」加百列說道。
喬納站在漆黑的夜色裡,靜靜靠在牆邊等待,我們眼神交會,驀然想起他在老橡樹底下的懇求,當時他以為自己只剩最後一口氣,因此求我不要丟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黑暗。
我沒有細想加百列這句話的含意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僅僅回答他。「我不知道。」
加百列眉尾下垂,張嘴正要說話,但我搖頭以對。
「晚安,加百列,喬納需要我。」然後我逕自離去,留他一個人站在路邊。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光的連結,也就無法聽見加百列嘗試用心電感應跟我說的話。
「我也一樣,需要妳。」
10
我讓喬納的手臂環在我的肩膀,幫忙承擔他身體的重量,小心扶著他走進小藍裡面。
「在這裡坐下。」我慢慢攙扶他坐在沙發上。雖然我很確定一旦菲南平復心情、恢復冷靜後,就會調度最強的人手負責站崗,我依舊鎖上房門、拉起百葉窗。
喬納舉手脫掉深色外套,然後用雙手壓住脖子,濃郁的鮮血慢慢從指縫間滲出,空氣中瀰漫著屬於他的肉桂香氣。
我的獠牙自動爆開,我咬住下唇、努力壓抑身體的反應,繼續手邊的動作。我幫他從頭頂把襯衫脫掉,抓了一條毛巾對折之後,當成止血帶按住脖子上的傷口。
偏偏身體的本能再次背叛了我、不聽指揮,即便擔心著喬納早該痊癒的傷口依然在流血,但面對他誘人的身體,讓我情不自禁地渾身發熱,我用力吞嚥著,繼續使勁用毛巾壓住傷口。
過了一分鐘我才鼓起勇氣開口,其間喬納一直默默打量著我,直到我終於迎向他的眼神。
「這是怎麼受傷的?」
喬納聳聳肩膀,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痛得齜牙咧嘴,倒抽一口氣。
我拿起毛巾時,本來預期傷口應該逐漸癒合了,結果仍是一樣糟糕。怎麼沒有痊癒?我暗暗納悶,心神不寧。
我脫掉靴子,傾身靠近喬納,他輕輕搖頭。「妳不必這樣。」
「我不只願意,也沒有理由說不行。」
「很痛嗎?」我問,因為某些理由,我們之間的連結不足以告訴我他真正的感受。
「微微刺痛而已。」雖然他這麼說,但是以我對喬納的了解,傷口的疼痛程度遠比他願意承認的嚴重很多。
我用雙手捧住他臉頰。「艾莫瑞死了,連帶切斷你因為他而跟純種吸血鬼之間的聯繫,牠們不會再因為你啜飲了我的血而察覺我的存在。再者就算真的被發現也無所謂,任尼波早就知道我還活著,既然牠知道,牠的爪牙當然也知道我活得好好的。」
喬納抓住我的手腕捏了捏。「我或許會難以——」
「你會的。」
我能理解他的恐懼和憂慮——我有第一手的經歷。
當我在老橡樹底下啜飲喬納的鮮血時,他儼然成了陌生人,飢渴的慾念掌控了我全身,直到聽見他的心跳聲,才慢慢引導我回歸正途。我對他的愛勝過黑暗的慾望,一場艱困無比的掙扎,讓我忍不住納悶在喬納有機會啜飲我鮮血的時候,是怎樣的自制力才使他抽身退開。
後來連續的兩次經驗,就在喬納逼近臨界點、幾乎要榨乾我黑暗能量的時候,我體內忽地迸發出的耀眼光芒讓他驚醒過來,阻止他再繼續下去。
我撥開喬納沉重的手指,舉起自己的手腕湊近嘴唇,用唇輕輕揉搓皮膚,再用獠牙刺破藍色血管。
我甘心為他奉獻一切。
喬納抱住我的腰讓我坐在他的腿上,用力掐住我的手臂,他遲疑半晌,嘴唇終於觸及肌膚。他尖銳地倒抽一口氣,舌尖滑過被我自己劃破的傷口,輕輕舔舐甜美的滋味。
他濃密深幽的睫毛狂亂地顫動著,框起他瞳孔內迅速爆發的血光,我低聲呻吟,鼓勵他大膽地接納我的付出。
分享血液不只是必要的練習,也是唯一真正填補內在空虛、將生命氣息導入幽暗的死亡境地的方式。
那天晚上在老橡樹底下,喬納不假思索、義無反顧地把自己奉獻出來;今天換我來回饋他的恩惠,喜悅地和他分享一部分的自己。至少在這一切噩夢結束、在我離開人世的時候,他還擁有某些東西。雖然不是他所渴望的永恆,卻是我的心意,我已經盡力了。
喬納的獠牙劃破我的皮膚,雖然這麼做是為了他,而我也享受在其中。
他稍稍品味了一下,但還沒開始啜飲就停住動作。
他把我抱起來坐在他身旁,單憑我們之間的連結我已經猜到原因:他的皮膚開始癒合、重新恢復光滑,最後一絲肉桂香氣蒸發在空氣中。我雖然為他的痊癒感到慶幸,心底卻也忍不住有一絲失望,不能繼續用血液將彼此連結在一起。
我磨蹭了一下才站起身。「呃,看起來你不太需要我。」
喬納對我眨眨眼睛。「我不會那麼說。」他跟著起身,腹部結實起伏的肌肉和低腰牛仔褲小露出來的臀部線條,看得我眼睛發直、心臟蹦蹦跳。
「如果這跟我們早先的交談有關——」我才剛開口,喬納的手指便按住我的嘴唇,噓了一聲。
「噓,別說話。」他伸手探向我腰後,靠向他赤裸的胸膛,他張嘴含住我的上唇,剛開始動作溫柔,接著他用力輾壓下來。
我全身顫抖,忍不住溢出低沉如動物般的呻吟聲,我本能地往後縮,但他技巧熟練的指頭已然探向後腦勺,將我固定在原處,越是品嘗、越不滿足,少了原先的溫柔,飢渴熱切地長驅直入。
他的吻純然誘人犯罪,彼此舌尖糾纏得難捨難分,讓我忍不住納悶未來可能要承擔的代價——這麼美妙的滋味不可能免費。
我踮起腳尖,極力迎向他一百八十二公分的身高,而他性感魅惑的襲擊讓人頭暈目眩、腳步踉蹌搖晃,他乾脆拉我踩在他的靴子上,彼此身體緊貼得足以讓他的臉深深埋在我頸項凹處的甜蜜點上,手指順著我的軀幹撫觸流連,最後停在腰部的皮帶上。
喬納炙熱喘急的氣息拂向我的鎖骨,他伸手撥開背後的蕾絲,現在靠得如此近,我聞到的香氣有別於往常的喬納,不是那種混合著芬多精和夏天氣息的刮鬍水。看來以目前的進展方向,不須多少時間,他不只會沒有香氣,還會一絲不掛。
他讓我的手環住他的脖子,汗珠順著我的指尖滴落,天然費洛蒙的氣味濃郁誘人,顫抖的反應深入我的體內並往下蔓延。
喬納摸索我的腰,鬆開綑在我腰上那堅硬的皮帶,一面凝視我的眼睛,然後扯下腰帶甩到旁邊,我屏息地回應他的目光。
他眼神幽暗,略帶沉思,就在腰帶落地的瞬間,我的膝蓋跟著癱軟。邪惡的渴望迴繞在我的臟腑之間,喬納的雙唇再次探向脖子凹處,我偏著頭鼓勵他繼續親密的接觸,舌尖在喉嚨捲動,獠牙磨擦下巴的肌膚。當他手指探入斗篷的袖子、拉扯布料的時候,我開始緊張起來。
喬納跟加百列有天壤之別,喬納外表粗曠、看起來不修邊幅,卻讓人感覺很舒服,彷彿刻意表現成那樣,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豐富的經驗顯現在每一個動作上,從裡到外都散發出迷人的魔力,想當然耳我不可能是全世界第一位了解這一點的女性,卻也開始擔心自己無法達到喬納的標準。
我抽身退開,找不到合適的話語解釋自己的恐懼,睜大的眼睛充滿憂慮。
喬納停止手上的動作,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微微鼓起。「妳害怕?」
「不。」我低聲呢喃。
喬納試探地將我散落的髮綹塞到耳朵後面,帶著十足的耐心,等待我訴說自己的感受。
「我……」我羞紅了臉。「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喬納似乎如釋重負、輕輕哼了一聲。「我跟妳一樣,美女。」
我皺著眉頭。「真的嗎?你的意思是說自己從來沒有性經驗?你會沒有嗎?」
喬納沒有立刻回應,而是隨手從沙發上抓了一條毯子裹住我的肩膀。「對不起,」他說。
「讓妳誤會我的意思。」他輕輕撥動位在我眼旁的蝴蝶,一臉深思地伸出指尖描摹我的五官,最後來到下唇中心才停住,這時候,他才說完整句話。「我的意思是,從不曾像現在這樣。」
我頓時感到安心,一股極大的渴望充斥在心上,本來沒察覺自己一直在閉氣,這時才吐了一口氣,對他點點頭。
他淺藍深邃的眼珠片刻不曾離開我,開始慢條斯理的幫我脫掉衣服,任由衣物散落在地板上,我渾身上下除了披著毛毯之外,幾乎一絲不掛。喬納強壯的軀體朝我壓下,掀開毛毯裹住彼此,我們緊緊相擁、一起倒在地板上。
雖然能給的不多,但我願意欣然全都奉獻出去……
【延伸閱讀】
本文摘自《混血之裔3:永恆》
出版社:奇幻基地
作者:妮琦‧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