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業務的擴展,開始有了許多到產區的機會。儘管如此,常進出的產區,也不過在哥斯大黎加與巴拿馬之間。這給我一個很好的立足點,長時間觀察這兩個國家,各種咖啡事物的變化與趨勢:品種的表現、處理法的演化、期貨價格下跌如何推進精品咖啡、精品咖啡商業面的改變、莊主與小農們的經營哲學,當然,還有氣候的變遷。
一月底、二月初開花遍野的產區,很美麗的風景,但是也透露出氣候異常背後的不安。
我是咖啡工作者,也是攝影愛好者,每次出門,都會精心打點我的攝影包,從初期的中片幅底片,到數位單眼、好幾顆鏡頭,最後手邊只剩下一台、最禁得起長時間艱困環境下使用的固定式鏡頭數位相機。我一直認為自己有個使命,便是將產區的情報,帶回消費國,讓消費者對產區有更透明、即時的資訊。所以到產區,就是盡量搜集影像,靜態或是動態:咖啡豆的採收、不同品種的果實、莊園主的肖像、咖啡工人的工作照、處理廠的各式機具、處理法各階段的樣貌。每次去採購,都在每年的二月、三月,以哥大與巴拿馬來說,大概就是那種咖啡豆採收得差不多,處理廠也忙得差不多,可能還有兩、三週,就宣告產季結束的兩個月份。
採購旅行的時點很有趣,你太早去,沒咖啡可以喝,以攝影愛好者的角色來看,你卻可以拍到採收、處理廠的忙碌,與壯觀的曬場;晚一點去,你可以測到很多的樣本,可以選擇更多的潛力貨色,但以拍攝的角度而言,只能拍到一些零散的、富有產區風格的照片。六年下來,我確實累積了不少的好照片,唯獨沒有滿林的咖啡花。
終於聽見,下雨的聲音
不是住在產區,因此,你要看到整林的咖啡花,並不容易。咖啡樹通常會在兩場大雨後,竄出大量花苞,然後開花。聽莊主們說,咖啡園的開花季,整個林子被風吹過,會充滿茉莉花跟橘子花的香氣,很像在仙境。這是一個咖啡採購者不容易看到的景象。花季約莫落在四月、五月,那個時節,才會有這兩場「大雨」。
咖啡生產之所以能夠在一個區域形成產業,合適的天氣一直至關重要,大家眷注氣溫、日照、雨量,還有降雨的模式。咖啡豆生產與處理,需要乾濕分明。除了合適開花的雨季外,在咖啡花尚未授粉之時、或緊接在咖啡花授粉之後,發生滂沱大雨,都有可能使授粉後的柱頭,被大雨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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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樹的成長過程,適度的雨,才能幫助樹木補充水份,避免乾燥。過度乾燥,會造成果實提早成熟,這樣的果實,甜度通常不會太好。但是咖啡產區又需要乾季,尤其在進入紅果採收期,以及後製期的時候。當咖啡樹進入紅果期,萬一發生大雨,果樹大量吸收水份,分送到樹上的各個部位,接連發生的,就是缺乏彈性的咖啡漿果果皮、被過多的水分撐破,台灣俗稱「爆果」。先不說水分過多的漿果會如何影響後製,爆果之後,果實容易受到感染,比如炭疽菌。
下雨是件大事,太多雨很麻煩,沒雨更麻煩。沒雨就沒花,那為什麼不能灌溉,或大量灑水來催花呢?山區偏遠,咖啡園常常一大片土地,一般來說,不會有灌溉系統。所以優秀的產區,應當該落雨的時候落雨,該乾燥的時候乾燥。與其說是人的努力,不如說,是老天決定了這個地方、有沒有機會成為咖啡產區。採收期若逢雨,除了爆果,採收後的漿果也會難於乾燥。蜜處理或慢發酵之類的處理法,會因為環境濕度太高,容易延伸成微生物的污染,比方說酸臭、發霉。蜜處理或慢發酵的乾燥期,有時甚至會長達一個月之久,所以這一個月,如果下了不該下的雨,原先計畫的做事節奏,就會被嚴重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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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採果、曬豆,人怎麼請,也會是一個大難題。咖啡採收,通常會需要動用很多臨時工,臨時工的來源,可能是移工,可能是當地的人。不管人力資源怎麼來,這些採收工並非專職,也就是說,在非典型採收季時,他們可能有其他的季節性工作得忙。你要他們早一個月來,或者晚一個月走,基本上是有難度的。若缺少得以即時運用的採收人力,採收的品質必然受到影響,甚至連累農場的植物健康。咖啡果實很麻煩,不是說該採的時候沒工人、放在樹上沒事。為了避免會有腐果的污染,以及咖啡樹健康連帶被波及,還是得一顆、一顆採下來。
雨有一陣、沒一陣,2018年,這個狀況在產區就實際發生過。雨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導致很多咖啡樹慢慢開花,這邊一欉、那邊一欉。本來三個月到四個月的結果期,拉長為半年。一年近六個月,都在採收咖啡豆,不但是一個龐大的開銷,還得面臨人力短缺的狀況。被打散的成熟期,增加採收負擔,對微批次管理也增加了難度。一個注重品質的莊園,勢必會面臨許多不可預期的挑戰。
我們的世界,會不會被吵醒
第一次到卡內特農協,大約是六年前。我問農協的主管,葉鏽病在哥大的狀況。他用英語夾雜西班牙話,很努力地跟我說明。他先是拿出自己的手機,想讓我看張照片,手機卻沒電了,為了找充電線,折騰很久,後來終於找到,將手機重新開機,他說:「你看、你看。這是一個當地很有錢的知名莊園(名字請恕我保留),你看,整片都是葉鏽病,太可怕了!」
極端氣候造成的,不只降雨量問題,極值高溫與低溫的出現。以阿里山為例,明明三月應該是涼爽的春天,但是氣溫卻可能比大家認知的十一二月的冬天,氣溫還低。今年二月初的小寒流,很多山區驟降到零度,甚至零下,造成咖啡樹凍傷。
我看手機裡面,就是褐黃一片:「喔,所以這是得病之後,莊園把樹砍掉是嗎?」
「不,你仔細看,這就是葉鏽病的咖啡樹,整片!」他說,口氣裡充滿了認真照片中的受災戶,海拔大約九百公尺。管理者補充:「之前葉鏽病不會到七百公尺以上,後來變七百,現在九百都有了!」
我當時不知道輕重,倒是還開著玩笑:「那這樣也不錯,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他嚴肅地回答我:「不是這樣的,如果這麼有錢的莊園都搞不定,我們一千三、一千四百公尺的,接下來真得擴散到這裡,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被果小蠹蟲攻擊的咖啡豆。果小蠹蟲會鑽入果實內,並且在裡面成長。果實是成長過程最好的保護。因此靠噴灑農藥防治,效果往往有限。
葉鏽病的擴散,跟海拔有關;或者更精確地說,與氣溫有關。越熱的情況下,越容易擴散。許多真菌類的咖啡疾病及病蟲害,也有一樣的狀況,比如果蠹蟲,果蠹蟲是一種非常小的甲蟲,會鑽入咖啡漿果內成長,因為他一直寄居於漿果內,所以很難靠農藥根除,多數是利用誘補器,像宏都拉斯咖啡協會(IHCAFE)採用施放天敵等生態友善方式,來進行控管。
關於各類咖啡害蟲的天敵繁殖。每種咖啡害蟲,會有不同天敵。IHCAFE會針對咖啡農田的病灶,來找到對應的天敵,然後分發天敵給農民施放。
阿拉比卡樹種在面對炎熱時,健康狀況相對比較差,乾濕季混亂,加上日漸嚴重的病蟲害,很多問題會加速惡化。因此天氣越來越熱,農友就必須開發越來越高的海拔,才有機會栽植出一如既往的咖啡豆。延伸的問題,可能涵括到國土的過度開墾與水土保持。種種因素,使得哥斯大黎加與宏都拉斯咖啡協會,開始專注在合適極端氣候的樹種研究。
HICAFE果小蠹蟲的防治方法。等級最低的手工挑選排除外,依照感染強度,依序的防治方份還有:環境改善、費洛蒙誘補器、天敵養成與施放、微生物環境改善(類似天敵,但是針對比較微生物養成與施放),最後才會進行農藥控管。
比如宏都拉斯咖啡協會大力推廣的Lempira、IHCAFE 90、Paraimema、Icatu、H27,除了本身是Catimor雜交,有相當好的產能外,也有不錯的環境耐熱度。這些品種,假如不在這個時空背景,讓我這樣的精品咖啡愛好者看到,肯定無法理解,為何需要跟Catimor或Sarchimor借粉雜交。(這些品種,在良好的田間管理與環境下,其實有很棒的風味表現,不會感覺到來自他們祖父系的羅布斯塔粗糙感。)
紅果、下雨、爆果、搶收、人力、曬場分配、處理效率、生產成本、生產品質、咖啡樹傳染病等等,只是冰山一角。綜合發生時,不只讓農人手忙腳亂,也可能讓國家產業政策在對應上措手不及。最令人擔憂的:這是現在。
撰文、攝影/陳俞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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