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
肯四十六歲,但外表更年輕。
他有點像影星湯姆.謝立克在一九八三年左右的樣子,蓄著復古八字鬍,加上一身胸毛──現在,他的胸毛突然露出來了。
他的領帶跟短外套丟在地上。
她解開了他的襯衫鈕釦。
她脫下洋裝──從頭上拉開。
粉紅胸罩跟小棉褲讓她顯得更嫩。
他們現在有點像在跳舞,望著彼此的眼睛,擺腰扭臀,彷彿〈通往天堂之梯〉的慢歌部分正在播放,而他們迫不及待快節奏的部分快點來。
(啊,對中學舞會的回憶即使在這個時刻也纏著我不去。)
她吸著下脣,彷彿那是水果硬糖做的。
我告訴自己,要等到他真的做了才動手,這樣我就握有無可否認的證據。等到肯把那根粗短的老二塞進她身體裡,我會像被打入冷宮的元配那樣,從更衣間裡跳出來,揮舞著肯自己的手槍。
他們沒多久就溜上了床,雖然躲在棉被下面──我買的卡文.克萊金合歡系列羽絨被──我確定他正式犯下了通姦罪,因為他發出那種射精前的煩人小噪音,彷彿有小蟲子闖進喉嚨,嗆得他咳起來那樣。
前後才維持九十秒鐘左右。
可是我並未從更衣間裡衝出來,只是看著藍色床被起起伏伏,肯正在為這場通姦做最後的死命衝刺──每隔一秒鐘,蓋著被子的屁股就像急著想吸氣的鯨魚那樣往上頂──我滿腦子都是他今日女伴長得多像《冰與火之歌》影集裡扮演卡麗熙的女演員。
唔,我再也沒辦法看那齣戲了。
肯衝到高潮,又多咳一陣。我想卡麗熙並沒高潮,肯現在已經躺著喘氣,我想她是沒機會了。
我內心某處的葛羅莉亞.史坦能正在搖頭──表情驚駭萬分。安琪拉.戴維絲撤銷了我的女人卡;琳達.卡特想沒收我所有的扣環手鐲、印有星星圖案的藍色小褲褲,最後再用神力女超人的套索把我吊死。
半小時以前,我已經徹底準備好在牢裡度過餘生。
感覺甚至有點悲壯。
可是如果你有心想幹掉肯,又何必先毀了雪茄盒跟雪茄?
啊,聰明的讀者,你比我還了解我。
現在,整件事簡直像場惡作劇了。
我至今累積起來的經驗無足輕重,也不值一哂。
我笑了起來,停也停不住。
我實在無力對抗我的人生喜劇。
我的心思閃回頭一次見到肯的當時,就在橫越整個州的邁阿密那裡。我當時穿著紅色薄洋裝,皮膚的古銅色是藉助長效古銅乳液得來的,戴著減價時買的雷朋旅人款舊墨鏡,跟我的服務生朋友一起坐在古巴餐廳的迴廊上,我們的花樣年華雖已漸漸遠去,但還勉強稱得上青春無敵,兩人沐浴在那種不勞而獲的尊貴氛圍裡。我們正吃著最棒的黑豆泥、溫溫的炸大蕉──我在目前的壓力底下竟然還想起這種細節──肯直直朝我們走來,說要用五百美金買克麗莎的座位。
「可以跟我換個位子嗎?」他是這麼說的。
我跟克麗莎都笑了,直到他把現金以扇形攤在桌上──跟哥倫比亞大毒梟一樣,從西裝外套內袋抽出毫無折痕的爽脆新鈔。
他一身白西裝,荒唐地拿著象牙握柄的手杖,我早該從這些線索推知他的本性。
我的意思是──都二OO二年了,拿什麼手杖啊?
可是他帥得讓人腿軟。
他就是懂得怎麼出招。
誠摯的眼神。
自信滿滿。
金錢。
毫無時尚感,俗不可耐,錢多到可比昔日的大農場主人。
我在桌底下踢了克麗莎一腳,她趕緊撈起五百美金紙鈔,甚至還把邊角對齊了一下,說要回旅社房間跟我會合,我們在那家旅社預定一個星期的住宿,房間小得不得了,二手煙霧瀰漫,蟑螂為患。接著肯恩坐下來說:「我要娶你回家。」
「是嗎?」我說,對自己的厄運毫無所覺。
甚至覺得受寵若驚。
十年之後,我醉醺醺躲在更衣間裡,眼睜睜看著他肏一名少女,而我笑得腦袋瓜都要掉了,要不然我還能怎樣?
他們把這個叫做人生。
小心了,讀這本書的年輕女性。
這種事眨眼間就會發生的。
某天你是個在森林裡自由遊走的幼獸,無憂無慮──然後砰!你的後腿就卡在捕熊陷阱裡血流如注,眨眼間,你的爪子跟牙齒被拔掉,然後他們會誘使你染上毒癮,送到俄國馬戲團表演把戲,挨你馴獸師的鞭子(他們總是男人),棉花糖吃到滿臉黏乎乎的孩子會指著你放聲譏笑。
話說回來,我是喝了不少。
「搞什麼鬼?」肯說著便猛力拉開更衣間門。「哇。」他雙手舉高,掌心向外,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緊緊盯著他心愛的柯特槍口,這把槍正搖搖晃晃對準他那黏答答、淡紫色、鏟子狀的消氣陰莖。
在意外發生以前,我就把笨重到出奇的柯特槍扔進更衣間角落。
為了這種可笑傢伙吃牢飯?
我才不要呢。
「反正目標這麼小,我也打不到,肯。」我說完又是一陣醉茫茫的狂笑。
「事情不是表面看來這樣。」卡麗熙說,用我卡文.克萊牌的裝飾抱枕掩住香草冰淇淋甜筒般的完美胸脯。
我笑得停不下來。
「你在更衣間裡幹嘛?」肯問,「我以為你要去看你──聽著,」他手掌高舉半空,手指分得很開。「我可以解釋,真的可以。我們可以一起解決的,波夏。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笑掉人大牙!
「你幹嘛笑成那樣?」肯說,「你還好嗎?」
卡麗熙說:「我最好先走了。」
「不、不、不,甜心,請留下來。我堅持。我老公還沒讓你高潮呢,」我說,「反正我都要走了,儘管把這裡當自己家,想跟肯打幾次砲都隨你高興。如果他的老二還站得起來。可是,小心有雷!狀況不會比你剛經歷過的更好。」
我站起來走出更衣間,一面笑得花枝亂顫,眼睛都湧出了淚水。
我開始往麥可寇斯手提旅行包裡塞內衣褲。
肯渾身赤條條,目瞪口呆看著我,彷彿我剛剛發明了火。
我搖搖頭。
他媽的山頂洞人。
我怎麼會遇到這種鳥事?
「波夏,」他說,「波夏,別這樣嘛。你要去哪裡?」
「E.T.,打電話回家。」我模仿E.T.的語氣說,然後笑到咳嗽加乾嘔。
「波夏,」肯恩說,「你嚇到我了。你還好嗎?」
我停下打包的動作,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好過,肯。謝謝你,真的,多謝你爛到骨子裡。要是你稍微有點人性,我可能還會留下來。可是你替我省了麻煩,我的英雄,感謝你,感謝你一百萬遍。」
我決定從更衣間拉出行李箱,打包可以撐幾個星期的行李。
「要不要幫忙?」卡麗熙問,還真是個甜姐兒啊。我意識到她比外表看來更蠢,反倒對她開始有了好感;說得更準確點,也許我是同情她。我想像自己把她從肯的手裡搶救出來,成為她的人生導師。我們可以一起加入專治患有「爛男人成癮症」的女性團體。
簡稱「混男成癮會」。
就是「混帳男孩/男人成癮匿名協會」的縮寫。
宇宙,原諒她吧,因為這個小花痴不知道她幹砲對象是什麼樣的人。
「不,留在原地就好,」我告訴卡麗熙,「我等下就走了,你可以聽肯打呼,等著醒來面對做愛後的屁事。他啊,不懂拉屎完要沖水的基本禮貌,連門都懶得關。他是國寶級的,我告訴你。」
「波夏,」肯說,「我們可不可以談一下?那就是問題所在,我們再也不跟對方聊了!」
我又笑了,但這次只是竊笑。
「跟你在一起這些年很有趣。」我說著便伸出手,彷彿剛剛打完一場為期十年的艱困網球賽。
「波夏,承認吧,」肯說,渾身赤裸,掌心向外比劃著。沾了卡麗熙體液的老二已經縮起來,像龜腦似地躲進逐漸泛白的陰毛裡。還以為他跟少女約會前會除一下毛。他說:「我們的狀況已經不對勁很久了,我有需求,可是你不,唔,我只是──」
「確實。」我說,急著打斷他,免得他要說都是我的錯,說我應該更常跟他炒飯,說我差人一截。說我不是他多年前設想的那樣;說我竟敢變老,不再有十八歲女生的胴體跟性衝動;說我竟敢想活得更踏實、更有意義,而不是他那種花花公子式的生活風格;說我應該覺得羞愧,因為我距離十八歲已經超過二十年,與他初識時的青春年華早已遠逝。我把手抽回來。「沒錯。」
「錢的方面,我會照顧你的,別擔心,你知道我不是會在那方面為難人的壞蛋。」
「我不是妓女,肯,多謝了。」
「所以你不氣我嘍?我們還是死黨。」
死黨。
難以置信。
看到他跟少女打砲之後,我還得呵護他的脆弱情緒。
我看著卡麗熙,她把棉被拉到鼻子那裡躲著,像Q比娃娃那樣滿懷興趣地睜大雙眼看我們,彷彿在看肥皂劇演出現場。
中年人跟可悲者。
遭受男伴的背叛。
波夏.肯恩是個老化中的該死白痴。
「其實我還滿高興的,肯,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這麼覺得。我很高興。操你的,竟然再一次背著我偷吃。可是也很謝謝你。」我對卡麗熙揮揮手並說:「謝謝你,也操你的。」
她點點頭,但滿臉困惑。
「E.T.,打電話回家。」我又模仿外星人的聲音再說一次,用食指指著肯的鼻子。
他斜眼看著我,頭偏一邊。「你本來就不打算用槍轟我吧,寶貝?我們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你跟我,我們有過美好的時光。我們內心深處永遠會愛著對方,對吧?承認吧。」
我真的相信他很在意我怎麼回答──認為我依然像依賴又屈從的女兒那樣愛著他,而且會繼續下去,這點對他來說相當重要。
永永遠遠。
他想成為我感情的皮條客──想霸占我的心。
我決定要殺掉對他的記憶,不管要花多久時間。
徹底抹消肯.休姆斯。
刪除他。
擺脫長達十年的依賴。
我值得更好的對象。
你從最低階的男人起步,要往上找到更好的男人應該不難。
「再見了,肯,」我用手掌猛拍一下他潮溼的小雞雞跟睪丸,「擊掌。」
他痛得彎下腰,咒罵我是他媽的賤人,然後腿軟跪了下來。
我想我聽到卡麗熙假裝開心地吱吱叫,彷彿突然坐上水上摩托車,赤裸的手臂摟著國家美式足球聯盟球員線條分明的六塊肌──這個影像我真的在電視廣告看過,是某個腋下除臭劑暢銷品牌廣告。
我們就是住在這種世界。
卡麗熙又在角色扮演了。
我想,這樣的女生真的存在,真的。肯這樣的男人對表面就是有無窮的欲望,而這種遊戲我已經玩太久了。
「操他媽的鬼生活,」我說,「去死吧。肯.休姆斯,你去死,全都去死啦!」
然後我就走了。
【延伸閱讀】
#妞書僮:走了一圈才發現原來幸福就在這裡 《愛情不保證》新書轉載2-1
好書不寂寞~妞書僮來伴讀
《派特的幸福劇本》作者、好萊塢最愛的25位作家之一馬修魁克作品。且電影拍攝權已售予Sony影業,由女星艾瑪史東挑戰飾演尋覓新人生的失婚少婦。(文字限制級~)
本內容摘自《愛情不保證》
出版社:馬可孛羅
作者:馬修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