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艾利克斯.金恩的手機在牛仔褲口袋裡震動,他忽然湧起一股希望。感謝老天,他不只有把手機帶在身上,而且是關成靜音。他拿出手機,看到螢幕上顯示經紀人的名字,於是讓來電轉入語音信箱。現在他最不想說話的對象就是經紀人。
手機關靜音真是個意外好運。自從幾年前獲得《時間狙殺令》的試鏡機會以來,他遇過許多意外好事。那可謂時來運轉的開端。從那以後,他如同坐上雲霄飛車,偶爾能喘口氣,但多半只能抓緊握把一路迅速左彎右拐。這一路還真是精采呀。
時至今日,他開始覺得自己就是好運,好事就該發生在他身上。這是他應得的。經歷過種種事情,這正是他應得的。然後今天來臨了。某方面而言,倒不令人意外。世事就是如此。你終於覺得對一切駕輕就熟,然後這類事情猝然襲來,證明人生終究還是糟透了。金恩不再想下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潑自己冷水。沒錯,當前的狀況實在很糟,但也沒糟到底。
首先,那傢伙不是自殺炸彈客。明顯不是。如果他是的話,大家早就死了,但現在金恩顯然還活著,還在呼吸著。還活著就是一大好事。當你鼻子還在呼吸,心臟還在跳動,就總有希望對吧?若說他從悽慘的童年學到了什麼啟示,那就是這個了。
況且他還有手機。
金恩按下九一一緊急求助電話,把手機貼在耳邊。接線人員是女性,操著東岸口音,聲音很高並帶鼻音。
「這裡是九一一,請問需要什麼協助?」
「我人在阿爾菲餐廳。」金恩壓低聲音說,「有個瘋子攜帶炸彈闖了進來,是個恐怖分子。快救救我們。」
「先生,可以講大聲一點嗎?」
「我不想被他聽到。」
「你人安全嗎?」
「應該吧,希望是。」
「好,待在現在的地方,我會立刻派一輛警車過去。」
「一輛?」金恩語帶不滿,「妳沒聽到我說的嗎?這裡有個帶炸彈的恐怖分子。」
「先生,我知道這很難,但拜託你試著冷靜。我需要你提供更多資訊,你的名字是?」
「艾利克斯.金恩。」
「跟那個大明星同名同姓。」
「我就是他本人。」
對方稍微停頓。「先生,我必須提醒你,打來九一一開玩笑是違法的。」
金恩猛嘆一口氣,搖了搖頭。腦中再度嗡嗡作響,比先前更加震耳欲聾。「小姐,妳聽好,我真的是他。」
對方再次沉默。
「天啊,我沒在開玩笑。我再說一次:我沒在開玩笑。我真的是艾利克斯.金恩,我人真的就在阿爾菲餐廳,而且這裡真的有一個持有炸彈的神經病。」
「好的,先生,請冷靜一點。你現在人在餐廳的哪裡?」
「躲在洗手間裡。」
「其他人質呢?」
「他們在用餐的地方。」
「有幾位?」
「不知道。二十個,也許三十吧。」
「炸彈客是獨自一人?」
「我哪知道?妳沒在聽嗎?我困在洗手間裡啊。」
「好。請不要掛斷電話,可以嗎?」
「嗯,我不會掛。」
門的另一邊傳來聲響。是腳步聲。金恩切斷通話,把手機塞進口袋。他看過太多挾持人質的電影,很清楚接下來會如何發展。炸彈客會發現他躲在這裡,然後殺了他。引起注意的人質麻煩最大,而躲在洗手間打給九一一絕對會格外「引起注意」。
但他決定不讓局面這樣發展。他不再是俄亥俄州的那個小男孩,蜷縮著身子,慘遭母親的男友毒打,希望自己乾脆死掉算了。自從他在辛辛那提搭上灰狗巴士,逃離那座地獄,也就永遠揮別那個男孩了。
《時間狙殺令》片中,他飾演波灣戰爭的退伍軍人麥斯.墨菲,在女友遭謀殺後轉任自衛隊員。這部片的調性介於《藍波》與《猛龍怪客》之間。麥斯.墨菲從未當過步兵,直接以最年輕隊員之姿加入三角洲部隊,擅長徒手格鬥,槍法相當厲害,基本上是個殺人機器。金恩做足準備。他學習槍法,好好練了格鬥技,每天跟著個人教練健身鍛鍊。現在是他這輩子體能最巔峰的時候。而且目前敵明他暗。
他靠在門邊的牆上,等候著。他的計畫很簡單。當門打開,他就攻向炸彈客,讓對方措手不及。
漫長的數秒過去,門文風不動。他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先前那個聲響過後一片死寂。沒有嘎嘎聲,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人命令他舉起雙手走出來。但這不代表炸彈客沒有守在外頭,持槍靠在走道邊。
門隨時可能猛然打開,接著子彈開火。
金恩曾經中彈過一次。不是真的中彈,但也非常逼真。在《時間狙殺令》片尾,麥斯.墨菲被片中的壞蛋射傷。金恩深深記得特製血袋在二頭肌上爆開的痛楚。靠,真是有夠痛。
他把耳朵緊貼在門上。
依然死寂。
他再等三十秒,然後把門打開一道縫隙望出去。走道空無一人。他把門關上,露出微笑。目前一切順利。近來很多人說他實在好運,他都開始考慮把這當成中間名了。
艾利克斯.好運.金恩。
他從微笑轉為燦笑。光是好運還不足以形容,目前他擁有的遠遠超過運氣。他不只好運,根本是九命怪貓。
◎8
炸彈客高舉導演娜塔莎的橘色帆布包,讓每個人都看見。
「好,大家把貴重物品放進來,像是手錶、戒指、項鍊或手鍊都放進來。手機也要,統統放進來。我老媽總說克制誘惑的最佳方式就是眼不見為淨。眼睛沒有看到,大腦就不會想要。」
他再次擠出看不見的笑容,走向艾德.李察茲。JJ不懂李察茲怎能如此冷靜鎮定。也許他比她想像得更勇敢,也許他正在演戲,又也許他已太過脫離現實,無法分辨真實與幻想。仔細想來,後者最有可能。畢竟李察茲是好萊塢頂級名流,對於現實世界相當陌生。
李察茲把手錶、手機和皮夾放進那個包包裡,遲疑片刻,再脫下婚戒放了進去。接下來三個人已經把貴重物品準備好,一一放入包包,沒跟炸彈客對上目光。接下來輪到JJ。炸彈客蹲下來,把包包遞到她面前,裡面傳出金屬與塑膠製品碰撞的噹啷聲響。他身上有廉價止汗劑的味道,衣服飄來廉價洗衣精的氣息。她感受得到他的自信與傲慢。
她感覺他正看著她。
她突然發覺生命是如此脆弱。這個全然的陌生人只要扣下扳機,她的生命就結束了。她匆匆往上一瞥,瞥見他的灰眼珠,在面罩的兩個洞裡,森冷、強硬、嚴厲,眼白生著彎曲的血絲。
她迅速脫下勞力士錶放進包包,接著是手機。JJ不愛首飾,沒穿過耳洞,討厭戒指箍住手指的感覺,不過胸前的項鍊上倒是掛著一枚婚戒。
JJ十三歲時父母離異。他們大吵一架,父親憤而離家,母親喝下半瓶伏特加,然後把戒指扔進垃圾桶。母親倒在沙發上昏睡以後,JJ把戒指從垃圾桶翻出來。當時她正是沉迷於《魔戒》的年紀,設法說服自己相信那枚戒指擁有讓父親回來的魔法。
但魔法並未奏效。父親娶了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女子,母親嫁給一個房仲,JJ學著接受自己是破碎家庭裡的小孩。這些年來她總留著這枚戒指,藉此提醒自己,人生不可能從此幸福快樂,只有幼稚園小朋友或笨蛋才會相信童話故事。
JJ解開項鍊,重新扣好,捲起來放進包包。炸彈客走向下一個人,然後再下一個人。首飾與手機陸續放了進去,在裡頭叮噹作響。他來到伊莉莎白.海沃德面前,朝她晃動包包。她放進去的首飾至少值五十萬美元,包括耳環、手鍊與戒指,樣式花俏俗豔,上頭的寶石大如石塊。
「手錶也要。」
伊莉莎白看著手腕上的卡地亞鑽錶,然後淚水盈眶地看著他。
「拜託讓我保留這支錶,這是去世的丈夫送我的最後一件禮物。」
炸彈客考慮片刻。「他何時走的?」
「六個月前。」
「妳一定很想他?」
「對,非常非常想。」
「好,我就幫妳個忙,讓妳保留這支錶。」
伊莉莎白眼露感激。「謝謝你,真是謝謝你,你不會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
「我不是這意思。」
她的感激轉為困惑。「我不太懂。」
「去找妳老公吧。」
炸彈客舉槍,扣下扳機。
(轉載終回)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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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說說你為什麼不該死》
出版社:寂寞出版社
作者:J. S. 卡羅(J. S. Carol)
譯者:林力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