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艾利克斯.金恩把餐廳洗手間的門打開一條小縫,足以傾聽外面的動靜,但緊急時也能立刻關上。外面一片死寂。太過死寂。他關上門,額頭抵著冷冷的木板,試著弄懂目前的狀況。這太不真實,簡直瘋了,這種事不是該發生在敘利亞或阿富汗嗎?怎麼會在洛杉磯?根本是電影情節,差別只在於:眼前這是真的。恐懼竄過全身。他不想死。不該是這樣。天啊,他才二十二歲,還有大好人生。他該離開這裡,現在就離開。但怎麼離開?
他的心臟撲通猛跳到快炸開了,冷汗黏著皮膚。情況糟透了,外頭有個自殺炸彈客,隨時可能按下開關,一切就完了。金恩再次打開門。外頭依然死寂,讓一切顯得慘上百萬倍。
給我好好想。
但他根本無法思考。腦袋嗡嗡作響,一有念頭稍微浮現,立刻遭炸彈爆炸的畫面掩蓋,頓時消失無蹤。他腦中唯一能抓住的念頭就是自己快死了。他闔上雙眼,片刻間回到辛辛那提,彷彿又聽見母親在隔壁房間哭泣,他臥房外面的狹窄走道傳來沉重腳步聲。狠狠的毆打聲,還有母親的尖叫聲縈繞不散。他恨母親,但仍想衝進去救她,因為這麼做是對的,而且他好想擺脫這些聲音。然而他一旦衝進去,就會慘遭母親的男友毒打。
他猛然睜開雙眼,回到阿爾菲餐廳的洗手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外頭有一個發瘋的炸彈客。他不知道哪個比較糟:是困在這裡,還是困在辛辛那提的拖車裡?說到底,他不確定兩者有多大差別。當時他束手無策,現在也同樣無助。
◎6
艾利克斯.金恩不在這裡。
JJ突然發覺這件事,一道電流竄過全身。她張望四周,確認是如此。金恩還沒從洗手間回來。JJ不確定這是好是壞。如果他想當英雄,那就糟了。目前還沒人送命,但她確信炸彈客隨時能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JJ把金恩的事情先擱在一邊,試著思考整個狀況。問題在於眼前的情況瘋狂到難以理解,即使洛杉磯有許多瘋狂事,都比不上這個。為了好好思考,她必須從當前的狀況抽離出來。她很害怕,這輩子從沒如此害怕,但體認到這一點是好事。然而,情緒激動向來無濟於事。
她閉上眼睛,長長穩穩地深呼吸,數到十。壞事已發生,差十秒也沒多少差別。她睜開眼睛,平靜了些,心臟仍怦怦猛跳,但思緒較為澄明。
所以,她知道些什麼?
首先:這不是恐怖攻擊。這點很重要,否則他們早就死了。自殺炸彈客不會這樣幹,而是靜靜搭上巴士或火車,不動聲色地坐下,向他們信仰的神祈禱幾句,隨後引爆炸彈。自殺炸彈客不會揮著槍走來走去,講出反覆演練過的臺詞。
其次,她看得到炸彈客的雙手和灰色眼睛周圍的皮膚,膚色跟她一樣白。從他的雙腳與背包判斷,他至少有五十歲。此外,他操著美國南部牧師的口音,大概是田納西州、喬治亞州或路易斯安那州一帶的口音。根據CNN報導,恐怖分子不是阿拉伯人就是黑人,絕對不會有密西西比一帶的口音。而且他們大多年紀輕輕,頂多二、三十歲,甚至是十幾歲的青少年,因為年輕人比較容易洗腦。只要去關達納摩灣軍事監獄走一遭,放眼都是這類分子。
換言之,這絕對有可能出自本土恐怖主義,這個炸彈客也許是下一個奧克拉荷馬爆炸案兇手,或下一個大學炸彈客。九○年代提摩西.麥克維在奧克拉荷馬引爆炸彈,害死一百多人,惡名傳遍全球,如今這個炸彈客確實有可能意圖效法,只是想名噪一時,畢竟約翰.藍儂遭槍殺已是將近四十載的陳年舊事,但今日世人仍會談到那名兇手,馬克.查普曼。
JJ還留意到另一件令她冷澈骨髓的事,那就是炸彈客的一雙灰色眼眸透著不容動搖的絕對自信。她在洛杉磯見過很多人有這種眼神,一大差別是他們身上通常沒有炸彈和槍。
「大家站起來。」炸彈客朝餐廳上層點了一下頭,「現在都給我上去。」
JJ站了起來,看著底下那層的人匆匆爬上階梯。
連她在內,現場共有二十五人。十六名客人,八個餐廳員工,加上東尼。男女比例差不多相等。
「吹熄蠟燭,把桌椅都搬到一邊,然後坐在地上。」
JJ幫著史東抬起他們的桌子,東尼把椅子拖到一旁。他滿臉鮮血,痛苦不堪,她跟他對上眼神,以嘴型問他:「還好嗎?」他微微聳肩,努力擠出一抹微笑。JJ搬好桌子,跟其他人一起坐在冷冰冰的木頭地板上。
「妳,過來。」
炸彈客命令的對象是一名中年非裔女性,身穿亮橘色裙裝,搭配相襯的頭巾。JJ立刻認出是娜塔莎.洛薇特。她得過奧斯卡最佳導演,藉電影探討沉重的社會議題,甚獲影評讚譽,作品偏藝術而非商業,屬於奧斯卡獎喜歡的類型。她走向自殺炸彈客那邊,全身發著抖,狀甚恐懼。
「拜託別傷害我。」
「我怎麼說,妳怎麼做,那就不會有事。把手機拿出來。」
「沒辦法,對不起。」
炸彈客舉槍瞄準她的胸口。「這回答不對。」
「不,拜託,不要開槍。」她急忙說道,每個字糊在一起,臉頰滿是淚水。「我身上沒有手機,在包包裡,在我桌子那邊。」
「那還等什麼?去拿啊。」
娜塔莎跌跌撞撞走下階梯,腳步快得近乎小跑步,同時還偷瞄炸彈客和他的槍,來到最底階又回頭望向炸彈客,他則舉槍瞄準她的頭。
她連忙轉頭,繼續行動。JJ聽到她喃喃自語,聽出些隻字片語。尊聖。天國降臨。力量。榮耀。阿們。
炸彈客仍把槍口對準她,跟著她的每個腳步。她來到桌旁,拿起椅背上的帆布包,拉開拉鍊。那個包包是亮橘色的,跟衣服與頭巾一樣。
「別動。」
娜塔莎立刻僵住,手一半在包包裡。JJ心臟停了半拍,確信炸彈客即將扣下扳機。她這輩子從未如此確信任何事。腎上腺素奔竄全身,感官變得格外敏銳。視覺、嗅覺、聽覺。四周仍飄著食物的香味,原本該令她食指大動,現在她卻覺得反胃。
「我想妳最好還是把包包拿上來這邊吧?」炸彈客重新拿穩槍枝,面罩下的雙眼瞇細了,透著懷疑的目光。「我怎麼知道妳會不會在包包裡藏了一把小槍?現在妳超想開槍吧?只要迅速扣下扳機,我就死了,而妳成為英雄,市長大概會頒發獎章給妳。妳現在是不是在打這個主意啊?想拿閃亮亮的獎章證明自己有多厲害?」
「我沒有槍。」
「把包包拿給我就對了。」
娜塔莎腳步不穩地慢慢爬上階梯,簡直舉步維艱。她遞出包包,炸彈客一把搶了過去,倒過來,讓她所有東西掉落滿地,包括化妝品、劇本、幾包面紙和各種雜物。手機差不多是最早掉出來的。
「嗯,看來妳沒有說謊。真出人意料啊,也許洛杉磯還剩下幾個誠實的人。好了,把妳的手機撿起來。」
娜塔莎蹲下去撿起手機,以拇指與食指拿著,彷彿手機受到輻射汙染。
「好,我告訴妳接下來該怎麼做。妳先坐下來,手機對著我,然後迅速掃過這些像老鼠一樣乖乖安靜坐在地上的人,大概拍十五秒,畫面要像是我不曉得妳在拍的樣子,懂嗎?」
娜塔莎點頭,炸彈客也朝她點頭。JJ只看到他一部分的嘴巴,但知道面罩下的他正在咧嘴而笑。這個變態的混蛋很樂在其中,她從語氣就聽得出來。
「而且要拍到槍和背心,這很重要。好了,坐下吧。」
娜塔莎跪到地上,渾身顫抖,眼露恐懼。她把手機對著炸彈客,他讓槍入鏡,別過頭去。背心上滿是炸彈,絕對拍得到。她把手機掃過地板上的大家。有些人直直看著她,有些人刻意別開目光,但全都怕得要死。娜塔莎拍完影片,把手機放下。
「給我看。」炸彈客說。
娜塔莎舉起手機。JJ看不到螢幕,但看見炸彈客在點頭,應是頗為滿意。他是隨機選上娜塔莎嗎?這也許是巧合,但她不完全相信。根據經驗,有些巧合是出於刻意安排。說到拍片,娜塔莎是現場最佳人選。此外,炸彈客早已知道東尼是這家餐廳的老闆,可見他事先做過調查。問題在於調查的範圍與原因,這絕對值得思考。
「幹得好。」炸彈客說,「過去跟其他人坐在一起吧。」娜塔莎聞言立刻跑回來坐下。
「好,平常會看CNN的人舉手。」但沒人舉手。
「喂,這問題那麼簡單耶。誰平常會看CNN?」
幾隻手怯怯舉起。
「福斯新聞呢?有人愛看福斯新聞嗎?」
原本舉起的手迅速放下,其他幾隻手舉了起來。
「我個人喜歡時代新聞。他們規模雖小,但是態度很拚。」
炸彈客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片,用娜塔莎的手機打字。如果讓JJ猜的話,她會說時代新聞即將拿到這則獨家。
(待續...)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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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說說你為什麼不該死》
出版社:寂寞出版社
作者:J. S. 卡羅(J. S. Carol)
譯者:林力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