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東京,御徒町,一九九九年春天。
我遇見了桃子。
如果是漫畫的話,就會出現心型的對話框,是一場衝擊力道十足的邂逅。福渡先生常常掛在嘴邊的,「公司的終極武器」,一個在薄野新俱樂部工作了好幾年的女孩。
「在我認識的人那邊工作,那裡的頭牌勢力很大。她一直沒辦法發揮,我覺得很可惜,剛好她也在猶豫要不要離開北海道,於是我跟她聊了一下。聽了我們這次的計畫,她說,福渡先生,請一定要帶我離開。這女孩一個人可以做出三個人的成績,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氣小姐。」
雖然說起來很失禮,不過桃子並沒有長得特別美。
圓圓的臉龐,與其說漂亮,不如說是甜美撒嬌的嬰兒肥臉蛋,就算跟一直低頭沉默的我在一起,也可以爽朗地說話,咯咯笑著,用太陽般的開朗態度跟我相處。對於福渡先生低級猥褻的發言,她也會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讓人覺得那些話好像並不是什麼猥褻的內容──很開心地傾聽。跟這個女孩在一起,好像就會變得幸福,她總是自然而然地讓人產生男性很容易產生的那種妄想,光用外表的評價無法道盡她的一切,這是桃子內在的魅力。
福渡先生一邊摟著桃子的肩,一邊豪氣地說:
「常常上門的客人,與其說是要追求性的滿足,不如說是要追求一種療癒。男人要的是能傾聽他那些沒人要聽的話、只對他露出微笑、像是可以暫時把現實世界丟在酒店外面似的,這些幻想中的女性。所以,並不是店裡最漂亮的美人、業績就能衝第一,而是要看有沒有能力把客人從日常的世界切離,這也就是桃子的力量所在。」桃子看著福渡先生介紹的租屋物件,同時也順便跟我面試。她如果能在我的公司工作,我當然很歡迎。福渡先生,幹得好。我心裡雀躍不已。
可是,她一回去,福渡先生的臉色就變了。「AV女星跟到府服務的小姐畢竟還是不一樣。」像是快要蹦出來的眼珠,散發出鈍重的光芒。「那女孩一定很好用,女星的素質也比以前還要高一些。一定、要好好賺一筆。」
真正的心聲,聽起來冰冷而空虛。
然而,我跟桃子一起生活,是自然而然的結果。桃子用公共電話打來我住的地方,是在她準備從北海道搬來的前一天晚上。
「那個,有件事想拜託石村先生。」
桃子柔軟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我把微波爐裡的可樂餅拿出來。因為太燙了,所以像是拿著髒東西似地只掐著袋子一角,同時靈巧地用臉頰和肩膀夾著電話子機。「哪位?」我看了一下時鐘,時間是晚上十點。
「啊,怎麼了?」
我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著,聽到話筒另一端傳來投進十元硬幣時,「洽啷」的乾澀聲音。她好像是從車輛稀少的地方打來的,電話另一端很安靜,能清楚聽見她的聲音。桃子像是在思考似地說了聲:「那個……」然後停頓了一會兒,說:
「有關租屋的地方,我現在還沒找到比較好的房子。之前介紹的地方,隔壁鄰居有點可怕。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拜託石村先生跟我一起去看房子?在決定住處之前,我明天開始想先找個便宜的旅館住下來。」
乾淨澄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
凡事認真的桃子,還不能從事任何能寫在契約書上的工作,是個未成年少女。在毫無地緣關係的地方,能借住的安全住所應該很少吧。等我回過神來,已經用連自己都感到吃驚的語氣提議說:「不然、先來我家吧。」
位於新宿的套房,增加了各式各樣的小東西。「雖然空間不大,不過就隨妳用吧。」我迅速收拾散落在地板上的東西,桃子也很開心地笑著說:「謝謝。」就算她的行李入侵了狹小的房間,我也沒有特別覺得討厭。即使衣物柔軟精的味道濃了一點也一樣。就算房裡充滿了女性的甜美氣味、像感染疾病一樣,得忍耐桃子的誘惑也一樣。我出門的時候,洗衣和打掃都是她負責,房子比我一個人住的時候還要乾淨。桃子自己也有身為同居人、兩人要一起生活的自覺。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就異性而言,或者單就一個人類而言,我都很喜歡她。
「像跑去中途之家借住的婦女一樣,抱歉。」
一點也不會,我用力搖頭。大概是我的反應太誇張,桃子張大了嘴巴,可以看到口腔前後顫動的齒列。兩顆大大的門牙像松鼠一樣,像在大叫著「要不要去矯正一下」的不整齊牙齒。要是被那種牙齒咬到的話,好像會很痛。可是,我好想嚐嚐桃子所帶來的那種痛楚。粗粗的眉毛蓬蓬的,看起來像正在傷腦筋的柴犬。如果被她盯著看,自己好像也會跟著覺得傷腦筋。
可是,這樣很好。桃子的不完美是最完美的地方。
桃子的心和外表,兩者之間的不協調。
……桃子。
圓圓的、柔軟的,像一顆、真正的桃子。
本文摘自《最低。》
大家眼中「最低」的我,是不能擁有幸福的嗎?
幸福定義到底是什麼呢?
嫁入豪門、在國外舉行婚禮、育有一子一女……
選擇和多數人相同,安全的人生道路,就是幸福嗎?
「你有沒有光是活著……就覺得痛苦的時候?」
因為母親身世被霸凌的彩子、對家人懷有秘密的彩乃、被
人妻生活禁錮的美穗、為男人奉獻一切的桃子。以不同姿
態尋找幸福的四位女性,儘管不安、迷茫,仍堅持挺直身
軀前進的故事。
出版社:尖端
作者:紗倉真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