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化學家》
她知道自己並不樂於殺害無辜的人,很確定自己一直沒有跨過這個關卡,也不會跨過。在她這個行業(她以前的行業)裡,有些人真的是神經病,不過她喜歡這樣想:就是因為那樣,她的同儕才沒有像她如此優秀。他們的動機是錯的。她痛恨自己做的事,這給予她力量,想把事情做到最好。
而以她目前的生活來說,殺人關乎勝利。不是打贏整場戰爭,只是一次打贏一場小戰鬥,不過每一場戰鬥仍是一次勝利。某人的心臟會停止跳動,而她的心臟則會持續跳動。某人會來找她,但他找到的不是被害者,而是掠食者——就像一隻隱遁的棕色蜘蛛,隱身在蛛絲陷阱後面深藏不露。
這就是他們塑造出來的她。她很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對自己的成就感到一丁點驕傲?還是對於鏟除她的速度不夠快而悔不當初?
沿著州際公路開了幾公里後,她的感覺就好多了。她的汽車是很大眾化的車款,此刻大概有一千輛同款的車子一起開在高速公路上,而等她找到安全的地點停下來,就會盡快把偷來的車牌換掉。沒有半點蛛絲馬跡能把她與剛才離開的那個城鎮連結起來。她已經跳過兩個閘道出口,從第三個出口開下交流道。假如他們想要封鎖高速公路,可能也不曉得該封鎖哪裡才好。她目前依然行跡隱密,安全無虞。
在這個節骨眼,直接開車回家當然是不可能的。她的回程花了六小時,在好幾條高速公路和平面道路之間繞來繞去,不時前顧後盼以確定沒有人跟蹤。等到她終於返回租賃的小房子(相當於建築物的老爺車),幾乎快睡著了。她考慮煮咖啡,但衡量著咖啡因刺激的益處和多一項工作的負擔,最後決定只靠咖啡這種能量補給品的香氣硬撐過去。
她拖著身子爬上兩層搖搖晃晃的門廊臺階,自動避開第一階左邊因腐爛而搖動的地方,然後打開鋼鐵安全門的兩道插銷鎖,這是她住進此處的第一週就裝上的。牆壁只是木頭飾板、禿裸石牆、膠合夾板和塑膠牆板,並不能提供同樣的安全等級,但以統計數據來看,入侵者最先會從大門進入。窗戶的鐵窗也不是難以克服的障礙物,不過足以讓一般小偷轉念去偷更容易得手的目標。轉動門把之前,她先很快按三次門鈴,但是暗中觀察的人會以為是長按一次。房子的西敏寺報時門鈴聲隔著薄牆有點含糊不清。她很快踏入門內……同時屏住呼吸,以防萬一。沒有踩到碎玻璃的輕微嘎吱聲,於是她呼出一口氣,將門帶上。
家中的防禦設施全都是她自己設計。她一開始研究過很多專業人士,他們各有獨門絕活,卻沒有她的整套專業技巧,而她現在用來當作教戰守則的各種小說的作者也沒有。她需要知道的每一件事都很容易在YouTube學到。從老舊洗衣機取下幾個零件、從網路上訂購一塊微控器板、一個新門鈴,外加幾個雜七雜八的東西,她就能自己做出可靠的詭雷陷阱。
她順手鎖上插銷鎖,按下最靠近門的電燈開關。那個控制板上還有另外兩個開關,中間的沒作用,而第三個開關距離門最遠,它與門鈴用的同一條低電壓訊號線接在一起。開關的控制板和大門一樣都比較新,嶄新程度與這間小起居室的其他東西相差好幾十年;這個空間兼作起居室、餐廳和廚房使用。
每一件東西都看似已經拋棄不用了,包括每一件都小到無法讓成年人躲在後面的廉價小型家具,而流理臺和桌面空蕩蕩,也沒有裝飾品。放眼望去毫無生氣。即使鋪了很像酪梨和芥末色的塑膠地板,天花板噴成凹凸不平的花紋,她知道整體看起來還是有點像實驗室。
也許是氣味讓這裡感覺像實驗室。整個房間一塵不染,如果有人入侵,可能會把聞到的泳池用品店氣味當成是化學清潔劑;但是入侵者也得不觸動她的防禦系統才行,假如觸動系統,那人就沒有機會留意這房間的許多細節了。
房子的其他部分只有一間小臥室和浴室,從大門口到房子的另一端排成一直線,沒有任何東西擋路。她把電燈關掉,省得等一下還要走回去。
她拖著蹣跚步伐從唯一的門走進臥室,像夢遊一樣完成例行公事。對街加油站的紅色霓虹燈透過百葉簾照進來,光線夠亮了,因此她沒有把燈打開。一張雙人床占據了房間裡的大半空間。首先,她把床墊上的兩個長型羽毛枕頭重新排列位置,形成約略像人體的形狀。接著,她把裝滿萬聖節化妝用假血的夾鍊袋塞進枕頭套裡;近看假血其實不會覺得很像,不過夾鍊袋是為了破窗而入、把百葉簾推開、從那個有利位置開槍的攻擊者而準備的——在霓虹燈的微弱光線下,他將無法察覺真血和假血的差異。其次是頭部……她使用的面具也是萬聖節後大拍賣的戰利品,以滑稽的手法模仿某位落選政客,皮膚色澤相當寫實。她在面具裡塞進約略符合自己頭部大小的東西,那顆頭事先已縫上廉價的深褐色假髮。最重要的是,有一條細金屬線從床墊和床座之間穿出,隱藏在尼龍髮絲裡面,另一條金屬線則從放置著假頭的枕頭刺穿出來,看來兩者配對。她使勁拉起床單蓋上,再蓋好毯子,輕拍幾下把整個形狀調整好,然後把兩條金屬線的末端扭轉在一起。這個連接處非常脆弱,假如她碰觸到頭部,或者稍微推擠到枕頭身體,不管力道再怎麼輕,兩條金屬線都會悄悄滑移開來。
她往後退,雖然眼睛都快閉上了,還是再稍微檢查這個誘餌。這不是她的最佳傑作,不過看起來確實很像某人睡在床上,即使入侵者不相信那是克莉絲,他還是得把這個睡覺的身體破壞掉,再繼續搜尋她的下落。
她實在太累,沒力氣換睡衣,只脫下寬鬆的牛仔褲。這樣就夠了。她抓起第四個枕頭,從床底下拉出睡袋,它們感覺起來比平常更巨大也更沉重。她把枕頭和睡袋拖到狹小的浴室,扔進浴缸裡,再隨便梳洗一下。今天晚上不洗臉了,只刷牙就好。
手槍和防毒面罩都放在水槽下方,藏在一疊毛巾底下。她戴上防毒面罩,把繫帶拉緊,然後用手掌輕敲濾毒筒,用鼻子吸氣以確認密封狀況。面罩在臉上吸附得很好。其實一直都很好,但她絕不因為熟悉或疲勞就跳過這個安全程序。她把手槍移到浴缸上方的壁掛式肥皂盤上,比較方便拿取。她不喜歡槍;與完全沒受過訓練的平民比起來,她算是還不錯的槍手,但與職業槍手並不是同一個等級。然而,她需要這個選項;總有一天,她的敵人會想辦法突破她的防禦系統,而且來找她的人也會戴著防毒面罩。
老實說,這些噱頭招式竟然能防禦這麼久,她自己也覺得驚訝。
她把一個未開封的化學性吸附筒塞到胸罩帶子底下,然後拖著腳回到兩步之遙的臥室。她走到床鋪右邊,跪在從未用過的地板通氣口旁邊。通氣口由護柵覆蓋著,通常應該更髒一點;護柵的上排螺絲只拴進一半,底部螺絲則全部不見,不過她確信如果有人從窗戶窺視,絕對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即使注意到也不會了解箇中含意;夏洛克.福爾摩斯大概是她唯一不擔心會闖入她生活的人。
她把上排螺絲轉鬆,取下護柵。如果有人從通氣口望進屋內,可能會立刻發現幾件事。其一,通氣口的背後封住了,所以再也沒有功能。其二,白色桶子和大型電池組恐怕也不是該出現在下面這裡的東西。她把桶蓋打開窺探裡面,與前面起居室相同的化學氣味立刻迎面撲來,她因為太熟悉這氣味而經常沒注意到。
她伸手探向桶子後方的陰暗處,最先拉出來的是一個看似複雜的小玩意兒,包含螺線管、金屬臂和細電線,接著拿出來的,是約莫手指大小的一瓶針劑,最後則是一只橡膠清潔手套。她將螺線管放置定位,於是它延伸出來的金屬臂可以約略浸泡於白色桶子內的無色液體裡;螺線管是從廢棄的洗衣機裡找來的。她用力眨兩下眼睛,努力強迫自己保持警覺;接下來要小心處理才行。她的右手戴上手套,接著把先在塞在胸罩內的濾毒筒拿出來,用左手握著準備好。她用戴手套的那隻手拿起針劑瓶子,小心放入金屬臂的溝槽裡,那隻金屬臂就是為了這目的而打造。針劑瓶子剛好位於桶子裡的無色酸液表面下,瓶裡的白色粉末既無活性又無害。然而如果床上輕輕接觸的電線受到干擾,造成電流中斷,產生的電脈衝就會讓螺線管猛然彈出,玻璃瓶也會破掉。於是,瓶裡的白色粉末與桶子裡的酸液結合變成一種氣體,到時候就不是既無活性又無害了。
基本上,她在前面的起居室也做了同樣的裝置,只不過這裡的線路比較簡單。這個陷阱只有她要睡覺時才會設置。
她取下手套,再把通氣孔蓋上。由於有種預感,覺得不是很能好好放鬆,她又拖著蹣跚步伐回到浴室。浴室門也像通氣口一樣,像福爾摩斯先生那麼注意細節的人才有可能從中窺見訊息:門板四周的塑膠軟墊絕對不是標準配備。雖然無法讓浴室與臥室完全隔絕開來,但至少能為她多爭取一點時間。
她幾乎是跌進浴缸,慢動作倒在蓬鬆的睡袋上。她曾經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習慣戴著面罩睡覺,但現在她連想都沒想就充滿感激地閉上眼睛。
她鑽進羽絨尼龍睡袋,然後扭動身子,讓iPad的堅硬四方形就定位,卡在她的腰背處。它的充電線插在一條延長線上,由起居室的電線提供電力,假如線路的電力遭到干擾,iPad就會震動。她由經驗得知,那樣的震動就足以喚醒她,即使像今晚這麼疲累也一樣。她也知道自己擁有濾毒筒,目前仍用左手緊緊攬在胸口,活像小孩子緊抱泰迪熊;即使半睡半醒、身處黑暗之中而且屏住呼吸,她動手開啟濾毒筒、裝上防毒面罩再轉緊也花不到三秒鐘。她練習過好多次,而且練習之前歷經三次緊急狀態都證明確實可行。她存活下來了,她的系統確實有效。
她累得筋疲力竭,必須趕在陷入不省人事之前,先讓腦袋盤點一下今天的種種壞事。知道他們又找到她了,感覺很可怕,很像幻肢的疼痛感,明明沒有連接在她身體的所有真實部位上,但就是可以感覺到。她對自己回覆的郵件內容也不滿意,還沒有完全確定就提出計畫實在太衝動。她得比平常反應得更快才行。
她知道那個理論:有時候,你朝著拿槍的傢伙迎面衝去,有可能逮到他失去防備的契機。遠走高飛永遠是她最喜歡的招數,但這一次,她想不出其他的替代方案。也許明天吧,等到她的疲累腦袋重新充電之後再說。
身處於周遭自己編織的蛛網中,她睡著了。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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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張力大,又有酷炫的爆破場面,以及無數的監視和背叛~很像在看動作片一樣刺激!
本文摘自《亡命化學家》
出版社:大塊文化
作者:史蒂芬妮‧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