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默默在想的事》
戀愛天國—江戶
一般認為,越是古老的時代,社會就越封建,當時的人也越保守。然而,事實並不一定如此。最近研究發現,越是在久遠的年代,反而越能開放自由地享受戀愛。
特別是江戶時代的戀愛觀,更是遠遠超前於當今東京男女的觀念。與現代人不同,江戶時代的大多數人都是把戀愛和結婚分開考慮的。武士、商人、農民都有自己守護的家園、商店和財產。所謂結婚,是一種財產傳承的手段。婚姻關係會在門當戶對的家庭之間產生,並由父母包辦。另一方面,戀愛則是娛樂的一種。色戀是風流,戀愛是情趣,也是消遣。江戶時代的戀愛是從雙方初次見面開始的。讀過《源氏物語》之後,我發現在平安時代的戀愛中,男女雙方婚前不能見面,只能靠媒人的描述和世間的傳言瞭解對方的長相,再開始追求對方。而在江戶時代,雙方初次見面才是戀愛的起點。一般來說,都是男性主動追求女性。但與現代社會不同的是,當時人的性觀念要比當今自由得多。
在江戶時代被禁止的,只有妻子的出軌行為,未婚男女與已婚男性的出軌都是被認可的。比如,婚前性行為並不是禁忌,只要雙方你情我願,就能成為一種日常行為。實際上,同性戀也被當時的社會所接受,描繪男同性戀之間行為的「春畫」銷量就十分可觀。(買這種畫的人是男是女,就不得而知了。)江戶時代,戀愛中最重要的是容貌,家庭背景並不是大家關注的目標。這是因為,「性行為=結婚」的觀點並沒有正式建立起來。雖然在結婚時,家庭背景會受到重視,但這與性行為並無關係。江戶時代的戀愛比現代還要奔放得多。
另外,已婚女性的出軌行為得不到社會認可,是受到了重視血脈傳承的日本文化影響。能夠繼承家業的,只有傳承了家主(丈夫)正統血脈的兒子。而在當時,還沒有出現確認孩子與父親血脈關係的方法,所以妻子的出軌行為是被禁止的。
有一段時間,社會曾就此事展開討論,為日本人混亂的性生活敲響了警鐘。但日本人的性生活自古以來就很混亂,在東亞各國之中,日本也是性自由的「發達家」。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儒教倫理觀的影響只停留在日本的武士階層,並沒有傳達到庶民與女性之中。
在日本,性是十分開放的。從江戶到平成,這一點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在外國人看來,這樣的日本人是不是顯得很奇怪呢?
不同的人自然會有不同看法,但我並不討厭這樣性開放的日本。
在「婚活」中投資三十億日圓的日本政府
「就職活動」 是日本社會的一種獨特現象。聽父親說, 在我出生的一九六八年就已經有這種說法了。進入大學四年級後,學生會從春季開始找工作,參加眾多企業的面試。到了夏季,企業會確定錄用的人選。這就是所謂的「就職活動」,簡稱「就活」。
從這一個詞衍生出來的新詞—「婚活」—成為日本最近的流行語。它是「結婚活動」的簡稱。目前,日本有很多到了適婚年齡,卻找不到結婚對象的年輕人。為了促進他們彼此相識,政府在二○一四年撥出三十億日圓預算,分發給全國各都道府縣,以作為地方少子化的強化對策。
有這麼多預算的話,照說是可以舉行很多豪華的相親派對的。但執政的自民黨對此表示反對,認為「把稅金花在吃喝上並不妥當」,所以派對是舉行不了了。
於是,各地政府制訂了預算計畫,但又漏洞百出,引發眾人熱議。例如,安倍首相的故鄉山口縣準備「舉辦研討會,思考婚姻與家庭帶來的好處」。大家都瞭解婚姻與家庭的好處。明明知道這些,卻又不能結婚,這才是問題的嚴重之處。
北陸地區的富山縣計畫「將有意結婚的男女的資訊加以共用」。把相親當作商機的企業早就在做這項工作了。這些計畫不過是各地政府想方設法拿到預算的手段而已,不可能會出現什麼亮點。
不想結婚, 或是因為各種原因不能結婚的年輕人到底面臨著怎樣的問題—政府根本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一點。這種由行政力量推動的「婚活」最大的問題在於,它不能擺脫「相識→結婚→生子」這種保守思想的束縛。在法國與瑞典等歐美國家,無論結婚與否,國民都能享受到社會保障與教育援助。職場中也導入了彈性工作時間制度,即使是一個人帶孩子,也能方便地工作。
日本社會需要多樣化的家庭構成—政府本應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制定少子化對策與婚姻促進政策。對於那些因為擔心婚後無法自由選擇生活方式而猶豫是否要結婚的人,即使向他們呼籲「結婚有很多好處,一定要先結婚」,也不會得到認可。
一名婚姻問題專家在電視節目中不滿地表示:「這三十億日圓就像丟到水裡。」我對此深有同感。
一讀村上春樹的新作短篇
村上春樹的最新短篇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 文藝春秋社) 中, 共收錄了六篇短篇小說, 分別是〈Drive My C a r 〉 、〈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Yesterday〉、〈獨立器官〉、〈雪哈拉莎德〉和〈木野〉。對於村上來說,這是時隔九年才推出的短篇集。在前言中,他講述了本書
的創作經歷。由於村上一般不會談論自己的事情,單憑這一點,就會有許多粉絲去購買這本書吧。
在小說中,既有嘟囔著「哎呀呀」而登場的男人,也有內向、絮叨、優柔寡斷的男人。他們與書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形成鮮明對比。在本書中,「村上風格」依然健在。其實,村上春樹本來就是一名因短篇小說而受到關注的作家。書中收錄的短篇小說的主角都是中老年男性,而且他們都無法處理好與女人的關係。我最喜歡的是最後一篇〈Drive My Car〉。
主角家福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演員。有一天他發現,同為演員的妻子和另一名男演員會定期一起過夜。雖然知道了這件事,但家福還是選擇裝作一無所知,和妻子過著表面上美滿的生活。
他說:「想像到,有一天可能會失去她時,心就會痛起來。」
原本是想要更加理解她、原諒她、深愛她,但越這樣做,就越會失去她,給自己帶來傷痛,致使精神無法維持,最終走向自我崩潰。就好像是在堅硬的地面上走路時,突然發現腳下的路已成薄冰。從這裡,我們能夠看到那種連自己的精神都無法維持的「癲狂」。但是,自己到底是在何時從「正常」變為「癲狂」的呢?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其實就已經無法回頭了。在其他短篇中登場的男主角也存在同樣的問題。
讀者可能會嘲笑這些上了歲數的成熟男性,我卻笑不出來。因為世人在生病之前,都堅信自己「絕對不會得病」。
但是,他們所陷入的自我崩潰的危機,其實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因為本書講述的就是「越愛一個人,就越會失去對方」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
即使如此,村上短篇小說的造詣還是很深的。他花費大量時間準備並創作的長篇能給人以長時間熬製的濃湯的感覺,而短篇則像是用帶有醉意的筆觸一揮而就的作品,充滿了日本料理中的生魚片所具有的新鮮味道。
在前言中,村上如此寫道:「對我來說,創作短篇小說合集時的最大喜悅在於,能夠在短時間內嘗試使用各種手法、各種文體、各種情節來加以寫作。(中略)從這種意義上來講,如果要使用音樂來形容本書,那麼它應該屬於『概念專輯』一類。」
的確,這可以說是一本村上使用各種寫作技巧,圍繞著「失去了自己所愛的女人的男人」的「概念」而創作的一本短篇集。
日式拉麵的內涵
梅雨時節的東京,我為了避雨,來到位於新宿聚居區的一家不起眼的拉麵店,店名叫做「麵屋海神」。
日本的拉麵大多使用雞肉或豬肉調製的高湯,這家店鋪卻不同尋常,高湯的原料是各種海鮮。店內會公開當天的高湯所使用的原料。這一天的原料有真鯛、拉氏鰤、牙鮃、鮭魚、康吉鰻。這一組合雖然能夠引發人們的各種想像,但其味道並未令人失望。透明的湯汁中蘊含著海鮮的醇香。放在拉麵頂端的食材也十分獨特,有一隻蝦和一片沙丁魚。這可以稱得上是終極的海鮮拉麵了。
八百二十日圓的價格雖然略微偏高,但能令人大飽口福。
在品嘗這碗海鮮拉麵的同時,我不禁想到了日本拉麵文化的獨立性問題。
從字面上來看,日文的拉麵與中文的拉麵是一樣的,實際上兩者卻似是而非。日本的咖哩也是一樣。日本人會在各種外來食品中加入適合日本民族味覺的成分,將其打造成高級料理。這並非發明,而是改良。日本人似乎天生就在各個方面具備這種才能。
我小的時候,拉麵只有三種:醬油拉麵、味噌拉麵兩大勢力,再加上後來出現的鹽味拉麵。醬油和味噌都是在日本很受歡迎的調味料。鹽味拉麵是用鹽而非醬油調味的,所以可以看作是醬油拉麵的一種變形。
但是,到了我上高中的時候(八○年代後期),九州的豚骨拉麵傳入東京。此前,東京的拉麵都是用雞骨調味的,而豚骨拉麵就如同其名稱一樣,是使用豬排骨熬製的高湯,這給早已習慣了雞骨湯汁味道的東京人造成極大衝擊。東京的拉麵地圖也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目前,在中國十分流行的「味千拉麵」就屬於九州流派中的熊本縣風味。
另外,進軍中國市場的「一風堂」也同屬於九州派系。看來,九州系的豚骨拉麵更符合中國人的口味。
但在目前的東京,醬油、味噌、鹽味、豚骨四大類拉麵進化得更為複雜,很難簡單地概括其中的情況。另外,還出現了「家系」、「二郎系」、「Inspire系」等連日本人都不明所以的說法。基本上,先是一家拉麵店火紅起來,於是其分店或分離出去的店鋪會在其味道中加入新的變化,最終成長為各種派系。
最近,「味噌豚骨」、「醬油味噌」等混合口味的拉麵也開始出現,拉麵的味道也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
把本已不錯的東西加以改良,使其更加完美—這種精益求精的熱情可能才是日本人真正的才能。這便是我在品嘗拉麵時的所感所想。
日本的酒池肉林
在日本的飯店、特別是日式料理店中用餐時,如果想把沒有吃完的飯菜打包帶走,一般都會遭到店家拒絕。這是因為,日本的飲食文化中並不存在打包的觀念。
日本料理會使用很多生鮮材料。即使是把飯菜打包帶回家,如果發生了食物中毒,通常還是要由店方承擔責任。因此,為了省去打包的需要,日本料理中套餐的飯量都是經過計算的,剛好夠一個大人吃完。總之,「不提供客人吃不完的料理」成為飯店的一種規矩。
另一方面,對於日本人來說,如果要用一句話概括日本與中國飲食文化的最大差異,那就是看「點的菜能不能吃完」。
長期住在中國的日本人一般都會胖起來,他們的藉口往往是:「和別人吃飯的時候,對方點的菜太多,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的確,在中國人的飯局中,特別是對於請客的一方來說,菜不夠吃最讓人丟臉。所以,四個人就要點六個菜,十個人就要點十五個菜。最後還剩下一到兩個菜的話,就是剛剛好。我也能理解這種感覺。
然而,挑戰這種飲食文化的「禁奢令」出現了。它能在中國社會持續到什麼時候,非常值得我們關注。
那麼,日本人是不是從未像中國人一樣,有過「以酒成池,懸肉為林」的奢侈浪費的飲食之風呢?答案絕非如此。江戶時代就是一個例子。
在沒有戰爭、沒有饑荒、富裕程度達到頂點的江戶時代的文化文政期(一八○四至一八二九年)中,江戶人在飲食中加入了「娛樂」成分。一些人開始召集朋友,舉辦飲食大賽。例如,在文化十四年(一八一六年),一個名叫萬屋八郎兵衛的人在江戶的兩國地區舉辦了飯量比賽,其中,共有「酒」、「點心」、「主食」、「鰻魚」、「蕎麥」等小組,參賽者分別在這些組別中進行比賽。例如,在點心組中,神田的丸家勘兵衛吃了五十個包子、七條羊羹、三十個薄皮餅,還喝了九杯茶。另外,在另一個項目中,七十三歲高齡的和泉屋吉藏吃下了五十四碗茶碗大小的米飯。
在各地舉行的飲食大賽的參賽者大多都是固定成員,觀眾也很喜歡看這樣的比賽。但由於暴飲暴食,大多數參賽者都因為飲食過度而英年早逝。因此,江戶幕府下令,禁止民間頻繁舉辦這樣的比賽。
社會的安定狀態持續了一定時間之後,往往都會出現「娛樂」過度的傾向。中國商朝的酒池肉林便是如此。在日本八○年代的泡沫期中,被稱為「泡沫紳士」的那些老闆在品嘗每瓶價值數十萬日圓的香檳時,就像是在喝礦泉水一樣隨意。這種現象在各個時代都是相通的。據說,中國富二代的奢侈行為也令人瞠目結舌。但是,由於政府在今年(二○一四年)頒布了禁奢令,想必中國的高檔飯店會欲哭無淚吧。
透過禁奢令,中國的飲食文化是否也能變得像日本一樣,在點菜時「只要夠吃就好」呢?我非常樂於繼續關注下去。
豆腐雜談
我曾在臺灣住過一段時間。最初,我和當地人聊天時,總是弄不明白「我不吃你的豆腐」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用豆腐來表述這樣的含義,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日本,「豆腐」一詞是沒有這樣用法的。日語中比較常用的是「去找塊豆腐撞死算了」。因為再怎麼用頭撞豆腐,也不可能撞死,所以這句話多用來形容對方傻到一定程度,已經無可救藥了。
當然,豆腐是中國發明的。我不會像韓國人一樣,把什麼都說成是「日本的發明」。有人認為,豆腐最早出現於兩千多年前的漢代,由淮南王劉安首創,但這種觀點缺乏史料依據。在六世紀的農學及烹飪巨著《齊民要術》中,也沒有出現過有關豆腐的記述。一般認為,豆腐是在宋代普及的。據稱,豆腐在奈良時代傳到日本。隨著六世紀時佛教的傳入,豆腐很可能是作為一種素食一同進入了日本。一一八三年,「豆腐」一詞首次被記載在文獻上。到了室町時代,豆腐頻頻出現在寺院的紀錄當中,成為素齋中必不可缺的食材。
從古至今,日本人都在認真研究豆腐的烹飪方法。這與日本飲食長期忌諱肉類有一定的關係。豆腐成為日本人攝取蛋白質的重要管道,因而受到重視。
江戶時代,日本出版了一本名為《豆腐百珍》的書籍。該書的作者並非廚師,而是大阪儒者曾谷學川。他原本是一名篆刻家,曾創辦過漢詩俱樂部,並從成員那裡獲得許多有關豆腐的資訊,將其彙集成冊,出版了此書。
本書共分六個部分:每個家庭都會做的「尋常品」;便於烹飪、廣為流傳的「通品」;口感良好、外觀誘人的「佳品」;具有奇異特徵的「奇品」;外形、風味獨特的「妙品」;最能還原豆腐原味的「絕品」。據說,明治時代的文豪谷崎潤一郎曾親自下廚,嘗遍書中記載的所有做法。
認真想來,豆腐沒有什麼獨特的風味。雖然略帶甜味,還有些嚼頭,但味道總歸是清淡的。然而對於廚師來說,卻沒有比豆腐更加容易烹製的食材了。
烹飪豆腐時,辣味、鹹味等味道容易入味。再加上它很適合燉湯,還能用來製作甜點,可以說是一種百搭食材。由於本身沒有什麼特點,反而能和許多具有特點的食材一起料理。
在東京有許多日式的豆腐料理店。而在中國,豆腐一般無法成為菜餚的主角。即使蓋起了以豆腐為主題的飯店,中國人大概也不會光臨。而在日本料理中,豆腐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主角。
靦腆的日本人
日語中有一些詞語很難翻譯成中文,「靦腆」便是其中之一。在中文裡,可以把它譯為「害羞」、「羞怯」,但總會令人感覺有些不對。對於日本人來說,「靦腆」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情感,而中國人會很難理解這種特質。
在日語中,「靦腆」的詞源意為「齜牙」,是一種向對方表示敵意的行為。然而不知何時,卻變成了害羞地露出牙齒、保持低調的意思了。
日本人並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我們自己和外國人都知道這一點。因此,外國人經常會誤認為日本人在「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或是令人「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但是,日本人絕不是懷著惡意去隱瞞自己的想法的。之所以會產生這種誤解,就是因為外國人並不理解日本人「靦腆」的特質。
日本人認為,向他人傾訴自己的感情可能會成為一種強迫對方表示同感的行為,這樣做十分失禮。和他人接觸時,必須要考慮到對方是如何接受自己的感情的,要尊重對方的立場,甚至要給予他人「過於」無微不至的關懷。在日本社會中,出於「靦腆」而不向對方表明自己主張的行為,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一種體貼的表現。這樣的人會得到很高的評價。
明治時代的文豪太宰治在寄給朋友的信中這樣寫道:「在給『文化』一詞標注假名時,使用『靦腆』的讀音再好不過了。(省略)考慮他人的感受,敏感地體會到他人的寂寞、孤單與難處—這就是體貼,是一個人最優秀的地方。如果一個人懂得關愛他人,那麼他的表情一直都會是『靦腆』的。(省略)我認為,這才是『文化』的本質。」
對於擁有過剩的自我意識、情感異常敏感的太宰治來說,這段話非常具有代表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宰治是一種典型的日本人。他擁有很強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卻不希望這些事情被別人知道。
有一次,在一家雜誌社的策劃下,身為暢銷作家、登上人生顛峰的太宰治和一名非常受歡迎的女演員進行了談話。
來到採訪現場的太宰治頭髮凌亂,褲子打褶,打扮寒酸。他並不貧窮,之所以故意這麼做,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很有錢。
透過「靦腆」這種態度,世人更能理解日本文化中的諸多方面。瞭解「靦腆」的情感,是瞭解日本的關鍵要素之一。
「愛哭」的日本人
眼淚共分三種,一種是為了防止眼乾而分泌的眼淚,一種是異物進入眼中時反射性流出的眼淚,還有就是感情所帶來的眼淚了。
我經常會哭。特別是在看電影、讀小說時,一不留神就會淚流滿面。和我一起看電影的人經常會被我流淚的樣子嚇到。但是,我並不會因為人際關係而落淚。年輕時,即使是被女友甩了,我也沒有哭過。
對於哭泣這種行為,達爾文的進化論認為,眼淚是生物在進化的過程中遺留下來的產物。海洋生物登上陸地後,為了適應陸上生活,就要保持眼睛的濕潤。因此,人體會帶有淚腺這一組織。據說,眼淚的成分與在身體中流動的血液非常相似。
達爾文並不認同眼淚的重要性。關於因感情而流出的眼淚,達爾文認為,這是因為人類在幼兒階段尚未掌握語言,所以要透過「非語言」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孩子隨著一天天長大,哭泣的次數會逐漸變少,這是他們掌握了語言、能夠借其表達自己感情的結果。
沒錯,達爾文的觀點是:「哭泣是一種退化。」最近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我開始相信這種理論。
在日本關西地區的兵庫縣,一名議員挪用公款一事曝光了。他在記者會上嚎啕大哭了幾十分鐘,一直辯解說自己沒有做壞事。這段錄影的點擊率也在網上一路飆升。
有意思的是,國外媒體把這名嚎啕大哭的縣議員當作「愛流淚謝罪的日本人行為的象徵」。
外國人常說日本人面無表情,不會把感情表現在表情和動作上。歐美人甚至說:「日本人就像戴著面具一般面無表情。」但是,歐美人反而不會在公共場合流淚。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無法控制自己感情的表現,非常丟人。然而在日本,大家往往不會責備在公共場合哭泣的行為。不僅如此,這種行為還會被認為是一種發自內心地反省與謝罪的表現,某些時候還能夠得到大家的同情。
再來看一下這名兵庫縣的議員,他在哭泣時的表現有些太誇張了,所以大眾不僅不認為他在反省,反而覺得他招致社會混亂。因此,議會也對他加以逼退。
大家都覺得日本人與以前相比更加愛哭了,歐美媒體也紛紛從「愛哭的日本人」的角度報導了這一事件。
但在我的印象中,與十年前相比,日本人其實是變得不再輕易哭泣了。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由於使用毒品被捕的酒井法子向公眾道歉時的場景。
她在記者面前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深深地低下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這種爽快的姿態給大眾留下了較好的印象。要是在三十年前,她可能需要淚流滿面地乞求世人的原諒,只有這樣才能獲得更好的效果。
在奇襲珍珠港的前一年—七十多年前的一九四○年(昭和十五年),民俗學者柳田國男曾表示:「近年來,日本人明顯變得不愛哭了。」柳田認為,與昭和初期相比,明治初期日本人中的「愛哭鬼」要更多一些。
如果柳田能對現代的日本社會加以觀察,他又會得出怎樣的結論呢?
【延伸閱讀】
本文摘自《日本人默默在想的事》
出版社:時報出版
作者:野島剛